第八課 深夜的嘉南平原 陳芳明
一、 寫作背景
不能了解「流亡」的意義,也許就無法閱讀陳芳明。在充滿政治禁忌的年代,一個單純的留學生,由於對土地的愛與理想,投入政治運動而被取消國籍,再回到睽違已久的家鄉,已經是十八年後的事。流亡經驗在陳芳明的作品裡,始終產生不同程度的發酵。在放逐的日子裡,親情、鄉情橫遭阻斷,「每當深夜,總有一顆不眠的心,守著窗口,朝向臺灣瞭望。同樣的星光,見證我度過四十歲,那些閃爍的光芒,照映我是如何從壯年邁向中年,也照映過我如何在折磨中掙扎,在困頓中突破。」(陳芳明〈離臺十五年祭〉)本文便是如此特殊時空背景下的作品,全文將母土之愛化為濃烈熾熱的苦戀,不可遏抑地傾吐而出,在顛沛流離中,無怨無悔的真摯情懷根植於對家園故土完全的認同、回歸。
二、流亡文學
「流亡文學」首先在政治上是有明確的政治含意,或遠離祖國、或強迫出境、或自願出境,都是對祖國政治權力的「明確挑戰」。因此流亡文學是一種「世界形」的文學,在二十世紀,流亡文學是很普通的現象,在亞洲、歐洲、拉丁美洲都存在。
臺灣曾先後是西班牙、荷蘭人的殖民地。清朝時,鄭成功家族統治臺灣二十二年,開創了第一個漢人流亡政權和臺灣的流亡文學。西元一八九四年的「甲午戰爭」後,臺灣割讓給了日本,臺灣人又在本土上成為流亡人。到中日開戰之前,日本人以強勢的日文壓制著漢文。一九三七年中日開戰之後,報刊雜誌全面禁用漢文,並且實施了一連串的皇民化運動。同時在臺灣出現了「皇民文學」,迫使很多漢文作家輟筆,成為真正的流亡者。
旅英作家馬健提出「在戰後蔣家專制的統治下,臺灣的流亡文學變成了多方向的了。」用日文寫作的(華人)作家全部成為非法者,他們的作品在自己國土上成為流亡文學;而那些從大陸來的「外省作家」在描寫著反攻大陸的「還鄉夢」 ,他們的文學也是流亡文學;那些不滿蔣家一言堂教化方式的作家們,或在臺灣本土,或流亡到臺灣之外,他們的文學又是流亡文學;「外省人」在臺灣起著主導作用,那「本省文學」也是一種流亡文學。……
旅法作家高行健則認為:「以前的中國文學從未有『流亡文學』,過去有的只有『貶謫文學』或『留學生文學』,在『六四』以後才確定存在有『中國流亡文學』。」
三、臺灣懷鄉文學(回憶文學)
四○年代末,由於政治的原因,許多大陸人士背井離鄉,流落到臺灣。這些人雖身在臺灣,卻心懷故土,因此五○年代初,當臺灣文學強力推行「反共文學」的同時,懷鄉文學也風行起來。懷鄉文學就其內容來說,大致分為三類:
1.純粹的思鄉文學。這類作品往往是透過對大陸風土人情和昔日生活的描寫,抒發作者的懷鄉思親念舊之情,如林海音的《城南舊事》。
2.回憶過去與批判現實相結合的作品。
3.懷舊文學。懷念過去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良辰美景」,幻想舊生活的重演等。
四、作者簡介:陳芳明
筆名 |
1.筆名施敏輝:「施」是感念本名施朝暉的史明;「敏」是彭明敏;「輝」是父親陳隆輝,三人的年齡相仿,都是陳芳明尊敬的長者。陳芳明的自由主義思想最早來自彭明敏,史明則是非常澈底的社會主義者,他們的抵抗精神,對陳芳明影響很大。 2.筆名宋冬陽:是為臺灣送來冬天陽光的意思,陳芳明認為美麗島事件後,臺灣一片寒冷,他要送冬天的太陽回臺灣。 3.筆名陳嘉農:紀念作者第一個書寫的左派人物—蘇新,蘇新在香港的筆名就叫做莊嘉農。 4.其它筆名:柯劍星、溫萬華、楊俊清、文家期、林見音、楊勝風、顏新文、蘇潔夫,甚至陳仲林、李靜秋、行衣也都是他,在失去國籍的地圖中,他曾說:「自一九八○年以後,我使用了至少十個以上的筆名。埋名隱姓,是這個時代的苦悶象徵。」 |
簡歷 |
1.高中時期:陳芳明對文藝產生興趣是在高中時期,高三時,《皇冠》雜誌上的一首余光中的詩〈月光光〉,則帶他進入現代詩的門檻,他在朗讀時發現了節奏和旋律在句子裡暗自流動,孕育了日後無盡無止的嗜詩癖好,當然也決定了他日後對余光中詩的超乎尋常的喜愛。 2.大學階段:念歷史系的陳芳明徜徉史學領域,也醉心文字。他從《文星叢刊》上認識到現代文學的一些基本觀念。大一時,他開始寫散文,也寫下生平第一首詩,正式向創作園地開墾,文學熱情非比尋常:在整個大學時期,他喜歡在褲後的口袋裡塞一冊詩集,搖擺走過校園,坐在草地上讓自己的想像飛翔;晚上由輔大搭車回臺北宿舍,他會選擇最後一排靠窗的位子,一面眺望窗外華江大橋的燈光,一面暗誦剛讀的詩句,夢幻的年華、浪漫的詩情都倒映在黑夜的河水中。 3.研究所時期:加入了龍族詩社,主張使用大眾化語言,來矯正現代化運動的虛浮、晦澀風氣。在這期間,他寫了一些詩評及褒貶詩觀的文章,分別評論了余光中、陳秀喜、葉珊、白萩的詩及洛夫、張默、葉維廉的詩觀,希望建立新一代的新詩風。所謂的「新詩風」即是抗衡被西化的現代詩風氣,向中國傳統做一種回歸,可見其對文化中國執著甚深。 4.民國六十三年,陳芳明抵達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主修宋代史,並跟隨俄國史專家,也是自由主義者屈萊果先生修習俄國史。到美國是他思想枷鎖解放的開始。 5.民國六十四年,他參加了校園內的「國際特赦組織」小組,發現臺灣也有「政治犯」,這使他感到憤怒不安。 6.民國六十六年,臺灣鄉土文學論戰,中壢事件先後發生,提升了他對臺灣社會的關注。他開始用筆名撰寫政論,並稍稍研究臺灣歷史和臺灣文學。 7.民國六十七年,取得博士候選人資格,本想專心撰寫博士論文,但因臺灣發生美麗島事件,許多知識分子入獄。經過一番思考,他決定放棄博士論文,和許信良到洛杉磯辦美麗島週報。 8.民國六十九年初夏,他被取消中華民國國籍,限制返國,滯留海外十年,一直到民國七十八年,黑名單被取消,才得以返國。 9.陳芳明為國立政治大學中文系教授;二○○五年八月起,出任臺灣文學研究所所長,主要教授臺灣文學史及文學理論等課程。 |
散文特色 |
陳芳明的散文溫雅、感傷和抒情,在撫今追昔的字裡行間,充滿詩的美感。他寫作的特色,約有下列幾點: 1.詩化文字:精於文字的鍛鍊,用詞非口語化且豐富,往往精緻如詩。此外,亦尚象徵、隱喻。在〈秋天的簽名式〉中,他尋訪梭羅的故居和墓園,一方面用梭羅象徵自己的理想,一方面以飄落的楓葉與寒涼的秋季作中年的隱喻。〈斜陽〉一文,寫太宰治的墓園,這個以小說寫自傳的悲劇小說家,在虛偽的人間,一直堅持著真實。文章最後以「碑石背後正是斜陽」做了一個無語的象徵。 2.捕捉氛圍以烘托心情:擅長在有限文字篇幅中,捕捉一種氛圍、精神。表面上是流離而感傷的,事實上在醞釀某一種情境,一種適時要把心情烘托而出的感覺。〈江湖十年,孤燈一盞〉寫彭明敏如此,〈遠行的玫瑰〉寫楊逵亦然。他寫史明,走過東京池袋夜晚的窄巷,長巷兩側是「妖氣而邪惡的霓虹燈」,最後一筆,形象停格在料理店水槽悠游的鰻魚上,時間彷彿凝結住了。那令人不快的生物,多麼傲慢而有生命力。由於人生波折的歷練,陳芳明慣有的感傷背後隱含著悲憤、堅韌。 3.自剖式文體:陳芳明的回憶自傳型散文往往深刻而勇敢的自我檢視、剖析,對他而言,「開始暴露自我,某種程度是壓抑之後的紓解」。他不諱言他是「感傷」且「自憐」的,自剖示人,比圍觀者更需要檢視自我靈魂的勇氣。 4.細膩多情而不失理性:陳芳明的散文風格除「詩化」的特色外,亦有明顯的「抒情」表徵,抒情之中,又有敏感和深刻細膩的特質,八○年代之後,他的散文寫作有意識地努力過濾過剩的自我情緒,表面上十分耽美,實則藉書寫來強化印象,串連想像。他的自剖式文體是有章法、脈絡的意識獨白,感情的河流受到理智的兩岸所拘束,這是陳芳明抒情散文的特色。 |
五、課文深究:曲折語言的文意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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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句 |
文意探討 |
1. |
嘉南平原(標題) |
借指臺灣 |
2. |
離開你,我不曾哭泣。再見到你,我已熱淚盈眶。 |
指離臺赴美時,滿懷雄心壯志,投入政治運動後,被列入黑名單,禁止返鄉,飽嘗思鄉之苦。 |
3. |
正好望見北斗七星冷冷地發光,我才驚覺自己擁住的,只是一張北半球的地圖。 |
指作者在暗夜的等待中渴望指引,思鄉情切,無奈流亡在外有家歸不得,一心想擁抱故鄉的希望落空。 |
4. |
我剛作完一場與地圖等高同寬的夢。 |
暗喻鄉夢縹緲懸遠,遙不可及。 |
5. |
經過了這麼長久的別離,你仍是我最牢固的信仰。 |
指作者滯留海外的漫長歲月中,更堅定對土地的愛及信念。 |
6. |
彷彿,我又回到少年的時光,進入全新的浪漫時期,我嘗試以曲折的語言來表達我的感情。 |
指作者以充滿象徵、隱喻的詩化語言表達思鄉之情。 |
7. |
在煎熬中,我耽溺於精緻的隱喻,繁複的象徵,似乎我的胸懷就揣著一張神祕難解的星圖。 |
指作者以曲折隱晦的詩化文字表達有國歸不得之苦。 |
8. |
此刻,我只能重新為每一顆星辰命名,讓每一個名字都與愛情相關。 |
指身處異鄉的作者,仍對臺灣充滿熾熱的思念,不因空間阻隔而改變。 |
9. |
只因我深信,所有照耀我的星光,也同樣會降臨你、點燃你。 |
指作者期許臺灣的未來也將一如作者所處的異鄉,自由且充滿希望。 |
10. |
我的靈魂已折磨成一排歷霜的樹幹,你可以讀出一些時間的創痕,一些錯綜複雜的刀割紋路。 |
指作者歷盡磨難,飽受困頓的心路歷程。 |
11. |
我在雪融後的池水中,發現一片殘敗的楓葉底下竟有一朵花形的投影。 |
象徵歷經困境後,仍持守永不絕望的信念。 |
12. |
那年我向你揮別,你不曾許諾,因為你不輕易許諾。 |
指作者離臺時,充滿政治禁忌的臺灣,還無法對愛臺灣的子民有任何接納、承諾。 |
13. |
一個流落的人終於走向你,終要回到你的懷抱。 |
指作者心靈上完全的認同臺灣、回歸臺灣。 |
14. |
有一度我曾陷入矛盾的深淵。我竟然不敢為我的愛辯護。 |
指在白色恐怖時代,由於教育、政令的灌輸,及政治禁忌的緣故,作者陷入迷惘、恐懼,不敢為自己對鄉土的愛辯護。 |
15. |
在篳路藍縷的時代,我們的先人就是這樣留下獨特的愛的道德。 |
指先人以鮮血和生命追求愛與公義的崇高理想;為追求臺灣人的尊嚴而努力,不輕易妥協的堅強意志。 |
16. |
我的心,和整個黑夜一樣透明,一樣年輕。 |
指作者深夜靜思,澄清了內心的陰霾和恐懼。 |
17. |
在星光的閃爍中,我終於忍不住選擇最庸俗的字眼向你低聲許諾:我愛你。 |
指作者完全明白自己的土地、歷史後,終於勇敢無懼地表達了他對臺灣的愛。 |
六、字義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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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形 |
字 義 |
詞 例 |
1. |
子 |
時辰 |
「子」時 |
對一般人的通稱 |
小女「子」、「無聊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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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人稱代詞,相當於「您」 |
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韓非子‧難勢) |
||
古代對男子的尊稱或美稱 |
孔「子」、孟「子」 |
||
老師 |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論語‧學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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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指子女,現專指兒子 |
愛其「子」,擇師而教之(韓愈‧師說) |
||
父「子」、獨生「子」 |
|||
植物的果實、種子或動物的卵 |
樹在道邊而多「子」,此必苦李(世說新語‧雅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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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子」、瓜「子」 |
|||
古代圖書分類的第三部。包括諸子百家著作、技藝、術數等書籍 |
四庫全書「子」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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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耽 |
沉迷 |
「耽」溺於精緻的隱喻,繁複的象徵 |
延遲 |
「耽」誤、「耽」擱 |
||
3. |
創 |
始造 |
前人所無,而後人「創」之 |
傷痕(ㄔㄨㄤ) |
「創」傷 |
||
4. |
息 |
呼吸時出入的氣 |
第一個聲「息」 |
氣「息」奄奄 |
|||
一「息」尚存 |
|||
子女、兒子 |
晚有兒「息」(李密‧陳情表) |
||
音訊、音信 |
就當做你給我的信「息」 |
||
全無音「息」 |
|||
停止 |
川流不「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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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 |
遇負杖入保者「息」(禮記‧檀弓下) |
||
滋息、生長 |
有國之君,不「息」牛羊(荀子‧大略) |
||
5. |
許 |
應允 |
遂「許」先帝以驅馳(諸葛亮‧出師表) |
及密,使公子魚請,不「許」(左傳‧閔公二年) |
|||
約略估計的數量 |
以芥子「許」蠟綴於針腰(沈括‧夢溪筆談‧磁石指南) |
||
相信 |
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則王「許」之乎(孟子‧梁惠王上) |
||
期待 |
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陸游‧書憤) |
||
處所 |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陶淵明‧五柳先生傳) |
||
這樣、如此 |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朱熹‧觀書有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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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測之詞,或許、大概 |
「許」是死了(魯迅‧孔乙己) |
七、字形辨析
★相同偏旁
偏 旁 |
字 音 |
詞 例 |
戠 |
ㄓ |
編織 |
ㄓˊ |
職司 |
|
ㄓˋ |
獨樹一幟 |
|
ㄔˋ |
熾熱 |
|
ㄕˋ |
目不識丁 |
|
及 |
ㄐㄧˊ |
負笈、岌岌可危、汲汲營營、等級 |
音 |
ㄧㄣ |
靡靡之音、瘖啞、瘖默、愔愔(憂愁、沉默的樣子)、喑噁叱吒(發怒而厲聲喝叫) |
ㄢ |
不諳事務 |
|
ㄢˋ |
黯淡、黯然神傷、昏闇、暗昧 |
|
叕 |
ㄉㄨㄛˊ |
掇拾(掇:拾取)、剟刺 |
ㄓㄨㄟˋ |
點綴 |
|
ㄔㄨㄛˋ |
危惙(惙:憂愁)、啜泣、中輟生(輟:中止)、啜飲 |
|
予 |
ㄓㄨˋ |
機杼 |
ㄕㄨ |
舒適、發抒、紓困 |
|
ㄩˊ |
予取予求 |
|
每 |
ㄇㄧㄣˇ |
過敏 |
ㄇㄟˊ |
草莓、發霉 |
|
ㄏㄨㄟˇ |
後悔 |
|
ㄏㄨㄟˋ |
晦暗、教誨 |
|
ㄏㄞˇ |
海邊 |
|
耑 |
ㄊㄨㄢ |
急湍 |
ㄓㄨㄟˋ |
惴慄 |
|
ㄓㄨㄢ |
顓頊、特此耑送(耑:專) |
|
ㄔㄨㄞˇ |
揣想 |
|
ㄔㄨㄞˋ |
把門踹開 |
|
ㄔㄨㄢˊ |
遄征 |
|
ㄔㄨㄢˇ |
苟延殘喘 |
|
樂 |
ㄌㄧˋ |
砂礫、樗(ㄕㄨ)櫟之才(庸才) |
ㄌㄜˋ |
歡樂 |
|
ㄕㄨㄛˋ |
閃爍、眾口鑠金 |
|
ㄧㄠˋ |
吃藥 |
|
崔 |
ㄘㄨㄟ |
摧殘、催促 |
ㄘㄨㄟˇ |
璀璨 |
|
倉 |
ㄑㄧㄤ |
擦槍走火、管磬瑲瑲(瑲瑲:形容音樂的聲音) |
ㄑㄧㄤˇ |
搶白(責備、嘲諷) |
|
ㄑㄧㄤˋ |
嗆鼻、蹌踉(ㄌㄧㄤˋ)、戧金、熗鍋麵(熗:一種烹飪方法) |
|
ㄔㄨㄤ |
瘡痍滿目、創巨痛深(比喻創傷極重,哀痛甚深) |
|
ㄔㄨㄤˋ |
創業維艱、悽愴 |
|
ㄘㄤ |
倉皇失措、滄海桑田、白雲蒼狗、寒傖、座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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冘 |
ㄉㄢ |
耽誤、虎視眈眈 |
ㄓㄣˇ |
枕頭 |
|
ㄓㄣˋ |
宴安鴆毒(貪圖逸樂無異飲鴆自殺) |
|
ㄕㄣˇ |
沈括 |
|
卜 |
ㄆㄨ |
仆倒、扑打 |
ㄈㄨˋ |
訃聞 |
|
虒 |
ㄉㄧˋ |
迢遞 |
ㄔㄨㄞ |
搋入懷中 |
|
ㄔˇ |
褫奪公權 |
八、修辭加油站
(一)析詞
定義 |
把多音節的詞語臨時拆開來用,以增強表達效果的一種修辭方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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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句 |
合成詞拆用 |
危機就是在危險中含著機會(王鼎鈞‧小小外交談判) |
那些在生活上、人品上追求一塵不染的完美主義者,所追求的只是「完」,而不是「美」(亦耕染一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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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語拆用 |
若是我踏著歌聲而來,那一定是頌讚你的送抱,我的投懷 |
(二)象徵
定義 |
藉有形的事物以表現無形的概念 |
例句 |
1.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李白‧長干行) →象徵羨慕雙宿雙飛的心情。 |
2.「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李白‧長干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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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犀兕有皮,而色資丹漆。(劉勰‧情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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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正好望見北斗七星冷冷地發光,我才驚覺自己擁住的,只是一張北半球的地圖。 →象徵作者在暗夜的等待中渴望指引,思鄉情切,無奈流亡在外有家不得歸,一心想擁抱故鄉的希望落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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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曾經,我在雪融後的池水中,發現一片殘敗的楓葉底下竟有一朵花形的投影。 →象徵作者在歷經困境後,仍懷抱永不絕望的信念。 |
九、結構表
十、課外閱讀
(一)新詩
鄉愁四韻 余光中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那酒一樣的長江水/那醉酒的滋味 是鄉愁的滋味/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那血一樣的海棠紅/那沸水的燒痛 是鄉愁的燒痛/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那信一樣的雪花白/那家信的等待 是鄉愁的等待/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給我一朵的臘梅香啊臘梅香/那母親一樣的臘梅香/那母親的芬芳 是鄉土的芬芳/給我一朵的臘梅香啊臘梅香
鄉愁 余光中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 母親啊在裡頭
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
浪子回頭 余光中
鼓浪嶼鼓浪而去的浪子/清明節終於有岸可回頭/掉頭一去是風吹黑髮/回首再來已雪滿白頭/一百六十浬這海峽,為何/渡了近半個世紀才到家?/當年過海是三人同渡/今日著陸是一人獨飛/哀哀父母,生我劬勞/一穴雙墓,早已安息在臺島/只剩我,一把懷古的黑傘/撐著清明寒雨的霏霏/不能去墳頭上香祭告/說,一道海峽像一刀海峽/四十六年成一割,而波分兩岸/旗飄二色,字有繁簡/書有橫直,各有各的氣節/不變的仍是廿四個節氣/布穀鳥啼,兩岸是一樣的咕咕/木棉花開,兩岸是一樣的豔豔/一切仍依照神農的曆書/無論在海島或大陸,春雨綿綿/在杜牧以後或杜牧以前/一樣都沾溼錢紙與香灰/浪子已老了,唯山河不變/滄海不枯,五老的花崗石不爛/母校的鐘聲悠悠不斷,隔著/一排相思樹淡淡的雨霧/從四○年代的盡頭傳來/恍惚在喚我,逃學的舊生/騎著當日年少的跑車/去白牆紅對的囊螢樓上課/一陣掌聲劈拍,把我在前排/從鐘聲的催眠術裡驚醒/主席的介紹詞剛結束/幾百雙年輕的美目,我的聽眾/也是我隔代的學妹和學弟/都炯炯向我聚焦,只等/遲歸的校友,新到的貴賓/上臺講他的學術報告
(二)散文
牢籠、天井、蠶 王鼎鈞
牢籠
記得當時年紀小,我總愛看那一列遠山,那山像高牆一樣立著,給我的視界畫出疆域。據說那些山離我家兩百多里呢,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這麼厚的空氣,山的質地變薄了、脆了,幾乎是半透明的了。
到底並不透明,我看不見山外的景物。
其實,就算沒有山,人的目力也看不了那麼遠。
可是我總是怪那山礙事。怎麼能長一對翅膀,飛過那山─那半透明的高牆,看看牆外的世界才好。
多年的朝思暮想之後,我越過那山,到了牆外,放眼望去,遠處是另一列山,另一堵高牆。
後來我坐了船,在充滿了彈性的海面上望那水天相接的一抹。高牆是不見了,卻有一條灰沉沉的纜索圍住四周,它強韌、粗暴、陰陽怪氣。
我希望船能增加一倍兩倍的速度,早些走到纜索的圈外。我是越過了那纜索,可是纜索之外還有纜索……還有纜索……一圈一圈的纜索套住了船,盡它鑽進鑽出。
看來塵土雲月都是多餘的了,不如索性讓原先的欄柵圈著,省掉多少雞聲茅店,人跡板橋!
記得在奔波途中,我見過這麼一個家庭:住在深山裡,森林和岩石替他圍了個天井。他們世世代代守住那個巴掌大的方塊,充其量不過是把炊煙升到岩頂隨風散去,不過是把黃葉掃進溪中、流入平原。
那時,風塵僕僕的我們,癱瘓在他們的天井裡,掏溪水解渴,望著炊煙喘息。他們全家出來看行人,像是在看一種從未見過的動物。
他們問:這些人究竟要到哪裡去呢?
他們不解:這些人為什麼要走這麼多的路呢?
他們認為,這些男孩子走了這麼遠的路,怎能長大成人呢?這些女孩子走了這麼遠的路,以後怎能生兒育女呢?
我們裝做沒聽見,從身旁的荊棘上取下針來,刺破腳上的水泡,拉緊草鞋,揹起沉重的背包,咬一咬牙,又走了。
我們笑那些人活在籠子裡。
我們怎知道,人並不能真正走出他的牢籠呢?
天井
有些東西是你我視力健全的人看不見的,例如命運。要算命,得找雙目失明的專家。
那「瞎先生」怎麼說?他掐著手指,翻著眼白,口中一番喃喃之後,斷定我長大了不守祖業。
據說,「不守祖業」有兩個意思:敗家或漂流。於是引起一場爭論:是敗家好還是漂流好?那年代,有人認為異鄉是可怕的地方,世上以自己內室的臥榻最安全,家長留給愛子的,除了產業,可能還有鴉片煙癮。讓孩子躺在那兒隨著豆大的燈焰一塊兒安安穩穩地消耗吧!最壞的打算,最好的安排。另一個極端則是,為什麼讓祖傳老屋的灰塵把你埋在底下?男兒志在四方,蛇伏在樹洞裡永遠是蛇……。
爭論未定,時代就用擠牙膏的方法把我擠出來,從此無家,有走不完的路。路呀,你這用淚水汗水浸泡著的刑具!我終生量不出你的長度來。征人的腳已磨成肉粉,你也不肯縮短一尺!
走著走著,一個同伴,對美術特別有興趣的,發現了命運對我的嘲弄。「你的腿為什麼這樣長?你下肢的長度跟上身的長度離標準比例太遠了。難怪你邁步比別人吃力,每天你總是第一個先累倒!像你這樣的體型,應該永遠守著你的天井……」
那一陣子,我忽然覺得我好喜歡天井。
直到有一天,頭頂上炮彈的炮片成傘,人人伏地把身體貼得很薄,一個通曉相法的老兵安慰我:「你不會死。」為什麼?「你的罪還沒有受完。」為什麼?「你的腿很長,註定了還要走很多路,很遠很遠的路。」
我是不會有一個天井了,可是這又為什麼?既要我飛,又不給我有力的翅膀……。
可怪的是,時常有人稱讚我的腿,說它是跳華爾滋的腿,打籃球的腿。
在這世界上,誤解總是多於了解,是不是?
海水和蠶
我果然成了滾動的石塊,一如相士所料。我是在傳播迷信嗎?
我望著海水,想那句老話:「有海水的地方就有中國人。」
中國人最像海水了,一波一波離開海岸,退入一片蒼茫,一波一波沖上岸去,吮吸陌生的土地。
「道路流離,」是我們傳統的一部分,連沒有海水的地方不是也有中國人嗎!
我仔細觀察他們,他們的腿並不特別長。他們也漂泊,不守祖業。
出來看看,看見各民族、各國都有漂泊者,大城大港總是人種薈雜,黑膚白膚,碧眼青眼,金髮褐髮,形形色色。他們或他們的祖先都隨著潮勢、水媒花一般的落地生根了。我一個一個看他們的腿。他們的腿也尋常。
當時代下手鞭打一個人的時候,並不先檢查受難者的腿。漂泊者若有共同的命運,跟他們的腿實在沒有多大關係,因素不在外形,在內心。內心是我們看不見的。有一種寄生蟲咬他們的心,咬得他昏熱、瘋狂,自動成為一類。他們全是這種蟲子的寄主。這寄生蟲也是隱形的。
既然腿長腿短都可以做漂流的人,為什麼命運偏要作弄我呢?我為什麼既須遠行又不良於行呢?為什麼讓那洗衣板似的道路特別揉搓我、那熱鐵皮一樣的道路特別煎熬我?也許我能從養蠶得到啟示。蠶,經過螞蟻一般的年代,毛蟲一般的年代,木乃伊一般的年代,每一次都有突破,每一次突破都很痛苦。它留下一種成品─有細緻的紋理,隱隱的彩色,可以演繹成很長很長的條理,羅織成一大片一大片材料。
蠶,一定要悶死在自己的框框裡,它的作品才完美,倘若咬個破洞鑽出來,那繭就沒有什麼可取了。一條蠶只宜結一次繭。
有沒有一種蠶可以結了一個繭再結第二個、第三個呢?
有,它的別名叫做「人」。 (選自《海水天涯中國人》)
鄉土的關懷 陳芳明
關懷鄉土,是我多年來的一種信仰。但是,什麼是關懷?什麼是鄉土?這樣的問題還曾經引起不快的辯論。二十年前發生鄉土文學論戰時,我正漂泊於另一片陌生的土地。知識分子對於自己所賴以生存的土地,往往抱持高度的愧疚。如果不把自己的智慧與知識奉獻給故鄉,彷彿會在內心產生強烈的背叛。這樣的自審與自責,其實在其他國家的知識分子身上也可得到印證。七○年代中期以後,臺灣文學界出現關懷鄉土的聲音,乃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當時正好缺席的我,未能親自參與這場論戰,不能不
說是一種遺憾。
我與臺灣之間的情感,從來就存在著緊張的關係。在我出國之前,鄉土並不是那麼重要的課題,我的思考裡,似乎認為學問與土地之間原來就是毫不相涉的。在嘉南平原成長的時期,我不在乎自己的故鄉發生了什麼事情。每當感到苦悶的時刻,我並沒有去觀察稻田或農村,而是到小小的左營車站瞭望伸向遠方的鐵道。在漫長無聊的青春期,我對看不見的鐵道盡頭有過莫名的憧憬;即使以飢渴來形容我對遠方的嚮往,也不致是太過分的說法。我拒絕認識臺灣,甚至還澈底否認臺灣的存在,這種奇異的念
頭,無非只是為了證明我是屬於理想的彼岸。
理想的彼岸在哪裡?在教育制度的薰陶下,理想大約只存在於兩個地方,一是中國,一是美國。對臺灣輕啟侮蔑之心,對中國產生自卑之情,對西方頂以膜拜之禮,無疑是教科書在我意識底層製造出來的複雜情結。只有從這樣的角度來理解,才能說明為什麼我在六○、七○年代之交會有混亂難解的思緒。在那段時候,我一方面陶醉於古典中國的歷史書籍裡,另一方面卻又沉迷現代西方的經典文學之中;臺灣反而被我棄擲於整個生命之外。
遺忘臺灣,就是遺忘自我。喪失臺灣的歷史記憶,也就是喪失自我的批判精神。還是我後來在海外流浪時才漸漸覺悟的,知識分子一旦遺忘自我,他的身分與生命便任憑權力人物去安排與擺布。知識分子喪失了歷史記憶之後,任何加諸鄉土之上的羞辱與傷害,都不會造成良心上的不安。臺灣社會在戰後四十年,所以會被剝奪思想與言論自由,不也是因為知識分子的麻木不仁而有以致之。我對臺灣的淡漠與絕情,不能證明什麼,而只在證明我的心靈被澈底征服了。既已被征服,自然對於一切的囚禁與枷鎖都會感到無動於衷。
我的發現臺灣之旅,出發得極為遲晚。我在異鄉揮別青春時期之後,才意識到家鄉的存在。那時,鄉土文學論戰已到了爆發的邊緣。瀰漫在臺灣上空的硝煙,都只集中在一個議題:關懷臺灣的鄉土恰當嗎?在那個以中國至上為思想取向的年代,這是很大的政治禁忌。辯論的格局,從現在的眼光來看,誠然過於狹小。然而,從突破言論禁區的立場來判斷,那確實是劃時代的決戰。我受到論戰的衝擊,可以說是雷霆萬鈞。我開始集中精力閱讀臺灣文學作品,應該是論戰結束以後的事。
人的思想歷程,都會在什麼時候什麼階段產生劇烈的轉折。我在七○年代中期以後,漸漸偏離舊有的宋代中國研究,然後全心投入臺灣歷史與文學的探索,似乎有一種半路出家的味道。有時不免懊惱自己回歸到臺灣過於遲緩;不過,一旦確信找到回航的道路之後,從前的虛矯與輕浮之氣,幾乎都從體內剷除淨盡。我的心靈朝向臺灣飛翔時,一種前所未有的落實感充塞了我全身的血脈。
我仍清楚記得第一次回到臺灣時,飛機沿著臺灣海峽進入桃園上空。西部的海岸線先是浮現眼前,接著我就看到桃園台地的稻田。那種清新鮮麗的綠色,是在任何陌生的土地未能看見的。那綠色以著高度的沉默,卻又以著拘謹的友善,迎接我這位海外遊子。我容許自己的淚水默默湧出;在那淚中,我知道含有多少愧疚與歉意,也帶著多少想念與感謝。鄉土是什麼?關懷是什麼?這些都已不再是辯論的問題,答案都留在淚光中。
(節錄自陳芳明《掌中地圖‧稻浪》,臺北:聯合文學)
霧是我的女兒 陳芳明
霧是我的女兒,徘徊在窗外,在街口,在路燈下。霧是我的女兒,深邃、神祕而難解。不知道這場霧遊蕩有多久,瀰漫有多遠;我只知道在霧裡深處的什麼地方,一定有我女兒的蹤跡。中年心情的父親如我,坐在客廳等候女兒的夜歸。門外一片寂靜,霧來過又走了,只是女兒的腳步聲依舊杳然。總以為年近半百,情感已經不再敏銳,至少是遲鈍得不會再有強烈的喜與憂。只因為她逾時未歸,我竟忐忑不安,彷彿錯過了一場許諾已久的信約。
滿窗的霧,覆蓋著滿屋的期待。她只是去赴男友的約會,我卻好像與她有了一次久別。我是不是應該到霧裡去尋她?是不是需要驅車去接她?猶疑不決的問題,霧般纏繞著我的思考。欲言又止的情緒,使我跌回又像初戀又像失戀的幻境中。女兒大約是不會理解的,她的父親可能沒有找到恰當的方式來表達關切,但內心裡卻以著戀愛中男人的特殊情感珍惜她。
她不是全世界最美的少女。但在我的眼中,她絕對是動人的。披著長髮從樓上靜靜走下來,為的是怕驚擾了我的讀書;她走到鋼琴架前,無聲坐下,然後細緻敲出那首水邊的音樂。在音符飄揚的時刻,我會情不自禁閉眼聆聽。女兒與我之間很少有促膝對話的時候,只有在她揮手揚琴的姿勢裡,似乎可以感受到兩人之間的交語。往往是在午後,夕陽斜照,我與她各據屋子的一角。起居室傳來的琴聲,流向我的讀書室。我微仰靠在椅背,讓眼睛輕闔,抑揚頓挫的音樂回響在四壁的書架。隱約間,一雙小手在梳攏我散開的頭髮,輕柔細數每根髮的滄桑。我錯覺地以為有流水或微風拂過耳際,直到琴聲嘎然而止時,才怵然覺察女兒已經與我有了一次小小的低語。
什麼時候開始,我才發現女兒變得沉默?什麼時候開始,才知道我與她是以這樣的方式對話?強烈感受這些問題存在時,她已然是一位披著長髮、楚楚動人的少女了。望著她彈琴的背影,我痛悔有多少美好的時光已經輕擲。在流逝的漫長歲月裡,我一定失落了什麼;否則,絕對不會在一夜間突然發現她的成長。她不僅褪盡了童稚的容顏,而且也營造了一個不容我闖進的內心世界。樓梯傳來她的腳步,我抬頭望她,赫然看到一位身材纖細、胸部微聳的女性走下來。揉著眼睛,我告訴自己,是女兒沒有錯,但何時變成如此模樣?
就在三年前,妻神祕而倉皇告訴我,女兒的月事來了。我一時還不能意會那代表什麼意義。還記得幾天前,她與朋友在後院爬樹。就在那株楓樹下,她彎腰撿拾一片早紅的落楓。陽光穿過枝枒,投射在她發亮的臉龐。她問我要不要把這片葉子夾在書裡?然後就放在我攤開的書頁。我還以為這樣的日子會無盡止延續下去;我還以為只要從窗口望出,她就在草地上奔跑。有了月信以後的女兒,似乎與從前的她沒有任何變化。我仍然埋首在我的現實政治與文學世界裡,確信陽光繼續普照,在草地,在楓樹,在她發亮的肌膚上。
想必是在我構思一篇文章,在我冥想一段政治評論的時候,女兒趁機長大的。那總是發生在我看不到她的時光裡。她在我的世界,在我的時間突然失蹤。想必是在我遠行的時刻,在我聚少離多的日子裡,她決心向童年告別。有了月事的孩子,距離成人應該還很遙遠吧,我抱持這樣的念頭,在陌生的城市旅行之際。每當回到家,門開處一定站著一位盛開著微笑的女兒,張開雙手,向我迎來。她是我的依靠,是我揮別戀愛時期之後的假想戀愛的對象。我擁著她,摩挲她的小手,告訴我有多麼想念她。時間總是在那樣的時刻凝固,記憶也是,信心也是。
我是那種具有父權的男人嗎?這是我不知道的。我常常向她提醒,不要把我當作嚴肅的父親,而是一位可以對談的朋友。她的功課做壞了,與朋友吵嘴了,做錯事情了,我都樂於平靜坐下來與她討論。我容許各種話題可以交談,毫無禁忌。我仍清楚記得這樣一次對話,在我重病躺在床上時。「你會死掉嗎?」她以著輕脆的英語憂心問我。我說:「大概是吧。」她好奇追問:「如果你死了,願意選擇葬在山上或墳場?」我從未遭遇過這樣的問題,一時之間只好回答:「最好是在山上。」這時她的表情似乎有了些恐懼,但卻又忍不住提出她最關心的問題:「你會變成骷髏嗎?」從來沒有人是如此慰問病人的,我還是誠實回答:「是的。」她聽了後,臉色微變,然後立刻放棄慰問,退出房門。
充滿想像的女兒,喜歡問一些猝不及防的問題。那種高度浪漫的性格,想必遺傳自我。我深深相信,兩人對話的空間何等廣闊。在冬夜裡,我在爐裡生火,就知道她會自動伏臥在爐前,藉著火光讀書。那種溫暖,無須依賴任何言語,也不是來自燃燒的木頭,而是存在於她與我的透明心靈之間。她喜歡與父親一起享受著爐火,談一些無謂的話題。她依舊是那位眨著夢幻眼睛的小孩。在搖曳的火紅,我斜睨她的臥姿。那種無邪的神情,誰也不能確信她即將是一位少女。
我決定返回臺灣時,知道女兒是不可能與我同行的。在異域誕生的她,早已習慣了英文的思考與閱讀。自她出生以來,我就已投入長途漂泊的歲月。由於政治的理由,我度過一段漫長的放逐生涯。從西雅圖移住洛杉磯,又從洛城搬到聖荷西,我未曾為她許諾一個穩定的家居。每當她熟識了一些朋友,又因為我的遷居而必須與她們告別。那樣小小的心靈,早熟地嚐到無數別離的滋味。作為思想犯的我,可以不必認同陌生的土地,可以不必把美國當作我的家。然而,我不能不為她思量。在那片土地上,她獲得生命;竟由於她父親的政治信仰而被迫過著流亡的日子。她沒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出生地,但至少有理由選擇她想定居的地方。我知道她愛極了聖荷西谷地,那裡陽光的金黃,樹葉的翠綠,天空的碧藍,已經化為她肌膚的顏色,也已成為她人格形塑的一部分。
我何忍分割她與她的土地。對於臺灣的感情,於她是間接的。有關臺灣的記憶與傳統,都來自我的轉述。她愛臺灣,只因為她愛父親。但是,在我必須回到臺灣時,她終於還是選擇了聖荷西。我是具有父權的男人嗎?我可以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她身上,迫她與我返回臺灣嗎?返鄉時機於我是成熟的時候,我變得何其殘忍,毅然把家留置在異域,使她失去了一位父親。
走在臺灣的土壤上,我再次證明自己是屬於這裡的雨水,這裡的氣溫,這裡的風土人情。在微風吹送的夏天,在寒霜初降的冬天,我重溫了島上殘存的舊夢。這裡畢竟釀造過我年少時期的理想與愛情。然而,想起遠隔重洋的家,以及那位在草地上翻滾的女孩,往往不期然會有刀割般的痛楚劃過胸膛。在我失蹤的那段空檔,女兒想必是朝著她的世界奔馳了吧。她的內心,她的思想,是如何發生劇烈變化,我是看不見的。每當與她重聚,我總會在她的身上、她的語言,發現我非常不熟悉的部分。
面對我時,女兒沉默居多。沉默得像一個深鎖的祕密。我只能踮著腳尖繞著祕密的四周探尋、觀察,這樣一位少女對我越來越成為一團謎。在她與我之間,是如何築成一條寬長的鴻溝,已是無法追問的了。也許是有了情感的寄託,或是有了思考的出路,她似乎不會再像從前那樣,與我對談一些無謂的話題。
在困惑的時候,我不免有些狂想。倘然她也走在臺北的街頭,身著高中制服,肩背學校書包,隨著人群穿越十字路口。倘然她也像臺灣的新新人類,白天應付考試,晚上飆車飆舞,我會不會也恓恓惶惶擔心她會出錯?我不在家的日子裡,她已學會如何為自己下判斷、作決定,更學會如何規劃自己的生活。當她靜靜閱讀一疊厚厚的小說時,我忍不住問她讀什麼?是言情小說嗎?她說,不是的,是有關原始人類的虛構小說。她希望有一天變成一位古生物學家(paleontologist)。什麼是古生物學家?那是研究化石、恐龍的一種學者。她耐心為我解釋。我缺席的時光裡,她已發展出屬於她個人的興趣;而那樣的品味,已不是我能理解的了。
那天我坐在客廳,她說要出門赴約。是男友的約會?她點頭稱是。十七歲的女兒,刻意為自己化粧。淡淡的胭脂,輕施唇上。魔幻寫實的技巧,恐怕也比不上她的乾脆俐落。一轉眼之間,她已變成一位陌生的少女。我是多麼自私想留住她,多麼想與她討論有關古生物學的學問。我拼湊不出任何理由請她留在家裡。門鈴已響,她的男友已在等待。我只能看她開門,看她從容跨出門檻。門重新關上,我彷彿失去了一位女兒。
女兒是那窗外的霧,已是那一片我難以領會的霧。在霧裡深處的什麼地方,一定有她的蹤跡。她要遊蕩多久,要徘徊多遠,都是我的未知。我錯過了這一生許諾的信約,失落了許多無可挽回的時光。霧湧大地,湧來我從未理解的祕密。中年心情的父親如我,是失去戀愛滋味的男人,撐起滿窗的等待,咀嚼滿屋的寂寞。
和平宣言 楊逵(1949年1月21日)
陳誠主席在就任的記者招待會宣布:以人民的意志為意志,以人民的利益為利益。這是我們以為是正確的。但是人民的意志是什麼呢?需要從人民心坎找出的,不能憑主觀決定。
據吾人所悉,現在國內戰亂已經臨到和平的重要關頭,臺灣雖然比較任何省分安定,沒有戰、亦沒有亂,但誰都在關心著這局面的發展。究其原因,就是深恐戰亂蔓延到這塊乾淨土,使其不被捲入戰亂,好好的保持元氣,從事復興。我們相信臺灣可能成為一個和平建設的示範區。
可是和平建設不是輕易可以獲致的,須要大家協力推進:
第一,請社會各方面一致協力消滅所謂獨立以及託管的一切企圖,避免類似「二二八」事件重演;第二,請政府從速準備還政於民,確切保障人民的言論、集會、結社出版、思想、信仰的自由;第三,請政府釋放一切政治犯,停止政治性的捕人,保證各黨派依政黨政治的常軌公開活動,共謀和平建設,不要逼他們走上梁山;第四,增加生產,合理分配,打破經濟上不平等的畸型現象;第五,遵照 國父遺教,由下而上實施地方自治。
為使人民意志不被包辦,各地公正人士需要從速組織地方自治促進會、人權保證委員會、動員廣大人民,監視不法行為與整肅不法分子。
我們相信,以臺灣文化界的理性結合,人民的愛國熱情就可以泯滅省內省外無謂的隔閡。我們更相信:省內省外文化界的開誠合作,才得保持這片乾淨土,使臺灣建設上軌,成個樂園。因此,我們希望不要再重武裝來刺激臺灣的民心,造成恐懼局面,把此一比較安定乾淨土以戰亂而毀滅。
※同一年的四月六日,也就是當時臺灣陳誠政府動手逮捕以臺灣大學師範學院(今之師大)為中心的學生活躍分子共兩百餘人(後來拘留約二十來人,餘皆釋回)的同一天,楊逵在臺中被捕,因「和平宣言」的文責,被判徒刑十二年之久。
(三)古典作品
靜夜思 李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語譯:床前灑滿皎潔的月光,朦朧中我以為地上有霜。可是抬頭一望,圓圓的秋月真明亮。望著月兒,情不自禁想故鄉。想著想著,我低下了頭,心中的思念沒有盡頭。
夜上受降城聞笛 李益
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
語譯:回樂峰前的沙地白得像雪,受降城外的月光又好像霜一樣的冷。不知從什麼地方吹起哀怨淒涼的蘆管聲,在這一夜裡,遠征的將士都思念起故鄉。
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 王維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語譯:獨自一人在異鄉作客,每到佳節,就更加思念親人。遙想家中兄弟,在重九登高時,身上遍插茱萸以避邪,卻發現身邊獨獨少了我一人。
邯鄲至除夜思家 白居易
邯鄲驛裡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
語譯:我旅居在邯鄲客店的時候,恰逢農曆冬至。晚上,抱著膝坐在燈前,只有影子與我相伴。想到家裡的人或許也像我這樣深夜坐著,正在談論著我這個「遠行人」。
雜詩 王維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時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語譯:您從故鄉來,應該知道一些故鄉的近況吧。當您來的那一天,故居窗前那一株梅
樹可曾開花了沒有?
秋思 張籍
洛陽城裡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復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又開封。
語譯:秋天又到了洛陽城了,蕭瑟的秋天景色,使我更加思念家的溫暖。想要寫封家信回去,可是心中湧起千言萬語,不知要從何處說起。信寫好了以後,又恐怕因為時間匆促,該說的話沒有說。雖然付託帶信的人已經要出發了,還是忍不住要打開已封好的信,再檢查一下,添上幾句話。
十一、相關名句補充
1.威權的時代,需要反抗;多元的時代,需要包容。(陳芳明)
2.凡我住過的地方都是故鄉。(周作人)
3.所有的故鄉都是從異鄉演變而來,故鄉是祖先流浪的最後一站。(王鼎鈞)
4.大陸是母親,臺灣是妻子,香港是情人,歐洲是外遇。(余光中)
十二、測驗卷資料補充
A卷(第9回)
12、13為題組:
我們走過廟後的墓地,萋萋的野草,零亂的碑石,在風吹雨打的歲月剝蝕下,呈現著更為荒涼殘破的另一張面目。我們坐在那裡遠眺,環視著我們一路走過來的那些廟宇,大的、小的、新的、舊的,瓊樓玉宇,斷垣頹壁,都在暮色四合中,逐漸消失了它們的蹤影。只有燈,一盞一盞的亮起,從山上的小廟一直亮到山腳的住宅再亮到遠處的深澳海濱。一家一家,一戶一戶,映照著那小小的一窗窗燈影,很溫柔,也很動人。恍然之間,似乎昔日號稱「小香港」的九份,又張開了伊的眼睛,滴溜溜的流轉著拋起媚眼來了。畢竟伊是老了,美人遲暮了。洗盡了鉛華,卸下了彩衣,在一場美夢破碎後,依舊留戀著那殘破的夢影。(古蒙仁‧破碎了的淘金夢)
賞析:本文寫九份的黃昏和夜晚,作者成功地用「野草」、「碑石」、各式「廟宇」塑造寂靜而蒼涼的氛圍,烘托九份的繁華不再。中間部分用「燈」帶領我們的眼,往遠處延伸,凸顯了九份的「山城」特質,也帶我們回憶昔日的九份,今昔對照,更增悲涼。
14、15為題組:
雨水也是溫暖的。但那是異鄉的雨水,落著,落在外邦生長農作物的土地上。幾天來看到的和聽到的,都是些陌生的點點滴滴,那綿亙一派土黃色的落磯山風景線,也是破碎的點滴,如同石濤的畫,或是王粲的詩。我所掌握到的浮光再也營養不了自己,只為看不到的,聽不到的萬里以外的一草一木興懷生悲─更不用說羽毛河的深淵和內華達州蒼涼的沙原了。閉起眼睛來,最清晰的仍是北臺灣俯瞰時幾分鐘長如永生的翠綠和黛玉。江山如畫,乍離時,心隨上揚的機身做等速度的下降。接著我們只有不可分際的藍天和大海;幾朵浮雲,也如家鄉小溪流裡的浮魚。
(節錄葉珊‧秋雨落在陌生的平原上)
賞析:本文以異國懷鄉為主旨。所見所感,無不是家鄉,所以,連異國的風景,都用「石濤的畫」、「王粲的詩」譬喻,只因石濤幼年即逢亡國之痛,早年居無定所,浪跡各地;只因王粲流寓荊州,登樓傷懷,思鄉情切,葉珊這兩個比喻,仍滿懷「鄉」思。於是結尾摹寫臺灣美景,再次強調離鄉的不捨,離開臺灣時,機身上揚,心情卻跌到谷底,滿眼所見,盡是家鄉,連看到浮雲,都聯想到家鄉溪流的小魚。通篇細膩而精巧。
甲卷(第9回)
16~18為題組:
到我真正能去思考父親的時代,以及時代投射在他命運裡的陰影時,我已在他鄉浪跡多年了。那時,我翻閱著戰後初期的報紙。在那泛黃、漸趨模糊的鉛字裡,我窺見父親所處社會的魅惑與詭譎。那是一個混沌的、狂亂的時代,又是一個再生的、活力的社會。我終於領悟到,父親的時代是由開放與保守的兩極社會所構成。他見證到一個高壓的、閉鎖的殖民政權驟然崩壞,也目睹了一股要求秩序重建的意願正在興起。就在朝向建立一個莊嚴社會的道路上,他發現一個帶有敵意的、猜疑的價值體系也逐步形成。對抗的緊張情緒,瀰漫著他所賴以生存的島上。他自以為是樂觀進取的道路,次第變成灰黯、無望的旅程,直到一九四七年的一場流血事件發生過後,父親才確定戰爭之後所給予的許諾,都完全落空了。
他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但是又找不到答案。在新舊時代的交接過程中,在兩種文化激盪的夾縫裡,父親純然屬於迷失的一代。他保持高度的沉默,與其說是出於恐懼,倒不如說是帶了一分無言的抗議。他日後把自己攜進一個隱密的內心世界,也是種因於那次事件的衝擊吧。只有從這樣的觀點去透視,才能夠解釋當年查戶口時父親的驚惶心情。
(陳芳明‧相逢有樂町)
賞析:陳芳明的散文每每在知性中夾雜著濃厚的感性,十分深刻動人。「相逢有樂町」描敘他的父親和屬於父親的那個時代,以有情之筆寫「殖民政權驟然崩壞」後,父親的心情轉折,凸顯了父親的壓抑與孤獨,充滿歷史感、時代感和知識分子對於生命的關懷和感悟。(「有樂町」是東京市內的一個車站,而「相逢有樂町」,是一首戀愛中男人的情歌。陳父常獨飲而苦悶地唱這首日本歌謠。陳芳明曾寫道:「倘若我與父親在有樂町相逢,他會把年輕時代的心情告訴我嗎?而我,能夠理解他的時代與他的世界嗎?」)
19~21為題組:
你問我立場,沉默地
我望著天空的飛鳥而拒絕
答腔,在人群中我們一樣
呼吸空氣,喜樂或者哀傷
站著,且在同一塊土地上
不一樣的是眼光,我們
同時目睹馬路兩旁,眾多
腳步來來往往。如果忘掉
不同路向,我會答覆你
人類雙腳所踏,都是故鄉 (向陽‧立場)
賞析:向陽面對意識形態紛爭的臺灣,引導人們只有認清「雙腳所踏,都是故鄉」的事實,才是具有實質意義的立場。十行之中,起承轉合的理路十分清楚,而「句」與「行」的參差變化,使全詩富節奏感,變化多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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