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課 在迷宮中仰望星斗──政治人的人文素養       龍應台

一、寫作背景

 這是一篇作者在台大對大學生發表的一場演講紀錄,後來收錄在百年思索一書的序文。

  百年思索寫於龍應台「野火」旋風後十五年,經過十餘年歐洲文化的浸淫後回臺,面對報禁解除、黨禁開放、老國代退職,人心瀰漫民主自由呼聲的臺灣社會,龍應台持續一貫的關注;而威權退位,社會價值趨於多元,甚至眾說紛紜,價值混淆的亂象,也使作者憂心。她再次提筆引領讀者在邁入二十一世紀前夕,威權與民主新舊交替的時代,對一切價值重新評估、思辨。

作者在這次演講中,從文學、哲學、史學三方面點出人文素養的內涵,作為政治人必備的素養。全文緊扣「如何形成價值判斷」行文,展開思索,而以「真誠惻怛」、「對人的終極關懷」為依歸,是對當時社會現象所開的一劑良方,除了對政治人有深切的忠告、期盼外,也是對演講對象─未來將執法從政的學子,提供了一個走向未來的小小準備。

 

二、作者介紹

  民國七十五年,龍應台因家庭因素旅居瑞士,專心育兒。七十七年遷居德國,開始在海德堡大學漢學系任教,開設臺灣文學課程,並每年導演學生戲劇。七十七年底,以臺灣女記者身分,赴莫斯科訪問了十天。八十五年以後,龍應台不斷在歐洲報刊上發表作品,對歐洲讀者呈現一個中國知識分子的見解,頗受注目。

(一)龍應台的寫作觀點

   作者認為,身為一個作家,不能為了讀者而寫不能為了大陸的讀者們希望讀到什麼而寫,也不能為臺灣的讀者說我們希望龍應台寫什麼給我們看而去寫。她認為,自己只能依靠自己的生活經驗和成長、成熟的那個過程,寫自己要寫的東西。

 

(二)野火集與龍應台

1.野火集命名的由來是龍應台本著知識分子的道德勇氣與社會良知,再加上讀者的鼓勵,開始一系列探討社會上許多大家見怪不怪的現象。她說:「取『野』,是希望放得開,不受傳統觀念的束縛,對事情提出新的看法;『火』,是取其熱力,希望把大眾冰封已久的心靈,重新搧熱起來。」

2.民國七十三年,龍應台一篇「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的個人投書刊出後,回應不斷,在那個沒有網路、電視只有三臺、報禁未開的戒嚴時代,「野火」的影響力靠口傳、靠影印、靠海報,也正因此,隔年野火集成書上市,短短二十一天再版二十四次,讓「野火」成了一個時代的共同記憶。詩人余光中在一次演講中,提到當代的女作家,曾以「龍捲風」來描述野火集造成的震撼。

3.野火集轟動之後,龍應台就去了歐洲,她在歐洲浸淫於另一種文明與另一種理性社會的視野裡,在美國、臺灣之外,又增加了不同的參考座標,也影響了她的寫作風格。作者曾言:「四十歲以後的寫作,我看到一個同樣的現象,但憤慨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求知欲,看到一個現象,我會留意現象之所以產生的來龍去脈是什麼。」在歐洲居住,她深刻感覺自己就是中國人。在這段期間,她寫了人在歐洲、百年思索等書。旅居歐洲十三年,作者對社會、文化的使命感依舊,但在剖析問題時,加入了宏觀的視野和歷史的深度,致命的星空一文正足以反映此時期作品的特色。

 

三、國學常識

(一)淺說雜文

狹義

雜文是散文的一個分支,是議論文的一個變體,兼有議論和抒情兩種特性,通常篇幅短小,形式多樣,作者慣常用各種修辭手法曲折傳達自己的見解和情感,是文人借來做為批評社會的武器,希望社會改革進步。具有短小精悍的體型、潑辣雋永的本質與銳利前進的氣勢等特色。

廣義

廣義的雜文範圍非常廣,在小品文中,典型的情趣小品與哲理小品以外的小品皆屬雜文。雜文的「雜」並非專指內容的駁雜,也涉及形式的不定型。在內容上,它具有理性的論說,其形式是隨筆的、小品式的,而非嚴肅的論文。應該說,雜文是具有作者直接論斷、帶有批評或議論之見的小品文。

瞿秋白:「雜文是文藝性的社會論文」,雜文的書寫常介於個人感受及嚴肅社論之間,常旁徵博引,呈現一個人的獨到見解。

(二)名詞解說

名詞

解說

人文

「人文」一詞在二十世紀以來中國、日本等國家對英文詞語「Humanities」的翻譯,是探討人類情感、道德、理智的各門學科(哲學、文學、藝術等)和知識的總稱。

文學

(1)朱光潛:「文學是以語言文字為媒介的藝術。」

(2)法國沙特:「文學始終以某種方式與親身經歷打交道。

(3)英國泰利・伊高頓:「文學不是假宗教、心理學或社會學,而是語言的特殊組合。他自有特定的法則、結構和設計。」

(三)近代女性作家

筆 名

本 名

風 格

著 作

1.

簡媜

簡敏媜

以抒情散文為主,鄉土田園、宗教信仰、都會生活、兒童成長、女性內心世界等,都是她關注主題。文思奔放細緻,句法流動鮮活,風格繁複多變

散文:水問、女兒紅、只緣身在此山中、月娘照眠床、胭脂盆地、紅嬰仔、天涯海角─福爾摩沙抒情誌、好一座浮島

篇章:夏之絕句、問候天空

2.

琦君

潘希珍

散文家兼小說家,以回憶故鄉、童年、親人、師友的散文為人所稱道。文字雅潔清麗,情感委婉真摯,風格含蓄溫厚

散文:琦君小品、煙愁、紅紗燈、三更有夢書當枕、桂花雨

小說:菁姐、錢塘江畔

篇章:髻、一對金手鐲

3.

李黎

鮑利黎

散文、小說兼寫。文字簡潔俐落中常含深遠意義

散文:悲懷書簡、尋找紅氣球、玫瑰蕾的名字

小說:最後夜車、天堂鳥花、袋鼠男人

篇章:愛之淚珠

林文月

林文月

集學者、散文家、翻譯家於一身。散文質而自有膏腴,樸而自有丰采,雖屬女作家卻無一般閨閣氣息

散文:遙遠、午後書房、擬古

譯作:源氏物語、枕草子、和泉式部日記

篇章:給母親梳頭髮

曉風、可叵、桑科

4.

張曉風

以散文為主,亦涉及戲劇與小說的創作。早期散文意象優美、純淨,後期則社會批判性增強,視野由小我拓展至大我,余光中評其散文為「亦秀亦豪的健筆」

散文:地毯的那一端、我在、再生緣、愁鄉石、從你美麗的流域

戲劇:武陵人、和氏璧

篇章:從你美麗的流域、春日與月夜

龍應台

龍應台

以雜文和文學評論為主。早期寫專欄「野火集」時,詞鋒尖銳犀利,旅歐後風格蛻變,往往以歷史、文化的角度剖析社會現象

散文:野火集、野火集外集、人在歐洲、看世紀末向你走來、百年思索

篇章:致命的星空、焦急、正眼看西方

 

四、課文深究

主旨

政治人物有決定社會走向的影響力,應培養人文素養,以具備成熟的價值判斷力,帶領群眾走出歷史迷宮。

脈絡

先提出政治人物的重要影響力,其次點出政治人價值判斷來自人文素養,藉以開展後續對文學哲學及史學的論述。

段落

1. 政治人決定社會走向,必須具備「文」、「史」、「哲」三方面的人文素養,以培養價值判斷的能力。

2. 文學最重要的作用是使人看見表象之內,最真實的本質,因而湧現悲憫。

3. 透過文字的幽渺意象,喚起隱藏內心深處的情感共鳴,這是文學的另一本質對「美」的直覺頓悟。

4. 文學有如白楊樹的湖中倒影,雖然不是可觸的實體,卻可能更真實、更能與心靈直接觀照。

5. 解嚴後的臺灣社會,如一個意識型態、思維的迷宮,哲學則是迷宮中仰望所見的星斗,帶領我們尋找出路。

6. 以「沙漠玫瑰的開放」為例,說明歷史對於價值判斷的影響,提醒人勿從孤立的現象判斷事物。

7. 能了解事件在歷史座標中的縱橫位置,才能做出正確價值判斷,才有資格領導人民。

8. 總結「文學」、「哲學」、「史學」的作用。

9. 說明「人文知識」和「人文素養」的差別。

10. 「政客」與「政治家」的區別在人文素養的有無,期望青年學子能培養人文素養。

 

五、形音義比較

 

字 形

字 義

詞 例

1.

質樸,不加裝飾

讓孤獨籠罩,與隱藏最深的自己「素」面相對

「素」面華衣而拜(第三冊•杜光庭•虬髯客傳)

可以調「素」琴,閱金經(劉禹錫陋室銘)

白色的

春冬之時,則「素」湍綠潭(酈道元•水經江水注)

明月出雲崖,皦皦流「素」光(左思雜詩)

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古詩十九首)

向來、平時

兩生「素」賤其人,力拒之(宋濂•秦士錄)

文靜「素」奇其人(第三冊•杜光庭虬髯客傳)

「素」善留侯張良(第六冊•史記鴻門宴)

素交、故舊之誼

非有平生之「素」(蘇軾留侯論)

本、性

引氣不齊,巧拙有「素」(第四冊•曹丕典論論文)

白色的生絹

十三能織「素」(孔雀東南飛)

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上山採蘼蕪)

信件

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飲馬長城窟行)

空的、平白的

尸位「素」餐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詩經魏風伐檀)

有實無名的

然則孔子之春秋,「素」王之業也(王充論衡)

2.

憑藉

使我們能「藉」著星光的照亮,摸索著走出迷宮

襯墊、依托

相與枕「藉」乎舟中(第三冊•蘇軾赤壁賦)

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第五冊•李斯諫逐客書)

假借,藉言猶藉口

喋血山河,「藉」言恢復(第四冊•連橫臺灣通史序)

雜亂(ㄐㄧˊ)

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第三冊•蘇軾赤壁賦)

3.

直的(ㄗㄨㄥ)

頭上就有「縱」橫的星圖

全是「縱」橫的殺氣(蔣勳•我與書畫的緣分)

釋放(ㄗㄨㄥˋ)

「縱」虎歸山、七擒七「縱」、「縱」囚

乃誓療之、「縱」之、順之(第四冊•龔自珍•病梅館記)

施放(ㄗㄨㄥˋ)

瞽叟從下「縱」火焚廩(史記•五帝本紀)

不加拘束(ㄗㄨㄥˋ)

「縱」一葦之所如(第三冊•蘇軾•赤壁賦)

速不後犇馬,能終日不息;「縱」之,度可數百里(陳第•東番記)

任憑;即使

(ㄗㄨㄥˋ)

「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史記•項羽本紀)

「縱」有健婦把鋤犁(杜甫兵車行)

「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柳永雨霖鈴)

4.

深遠

那欲言又止的文字裡幽「渺」的意象

悠遠的樣子

「渺渺」兮余懷,望美人兮天一方(第三冊•蘇軾•赤壁賦)

渺小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第三冊•蘇軾•赤壁賦)

時地遠隔,模糊不清

一別音容兩「渺」茫(白居易•長恨歌)

5.

說、談,動詞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把酒「話」桑麻(孟浩然過故人莊)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李商隱夜雨寄北)

言語,名詞

悅親戚之情「話」(陶淵明歸去來辭)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故事

「話」中說杭州府有一才子,姓李名宏,字敬之(警世通言蘇知縣羅衫再合)

6

輾轉

曲折、轉移,經過許多地方

我們所看的是現象和現象背後一點一滴的線索,「輾轉」曲折、千絲萬縷的來歷

這消息是「輾轉」得知的

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他鄉各異縣,「輾轉」不相見(飲馬長城窟行)

為感君王「輾轉」思,遂教方士殷勤覓(白居易•長恨歌)

長夜不能眠,伏枕獨「輾轉」(秦嘉•贈婦詩三首之一)

7.

小「軒」窗,正梳妝(蘇軾•江城子

執拂妓臨「軒」(第三冊•杜光庭虬髯客傳)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孟浩然過故人莊)

古代一種有篷、有屏蔽的車子,多為貴族所乘

有乘「軒」過門者(世說新語‧德行)

從夫之貴,榮極「軒」裳(第三冊•杜光庭虬髯客傳)

氣宇「軒」昂

小房間

項脊「軒」志(第二冊•歸有光項脊軒志)

六、字形辨析

★相同偏旁

ㄉㄠ

(ㄉㄚˊ)(悲傷)、(小船)

•ㄉㄠ

ㄉㄧㄠ

ㄊㄠ

ㄌㄠ

ㄌㄠˊ

動、叨、病、

ㄌㄠˋ

ㄨㄤˇ

顧、迷(ㄌㄧㄤˇ)、漁川別墅

ㄍㄨㄢ

(ㄍㄨㄛˇ)、

ㄍㄨㄢˇ

窺蠡測、玉、病(疲憊沒精神貌)

ㄍㄨㄢˋ

(水沸騰貌)

ㄐㄧㄢ

人命

ㄨㄢ

(ㄋㄚˋ)(體態豐滿美好)

ㄨㄢˇ

ㄉㄚˊ

哀傷

ㄉㄢˇ

胆、

ㄊㄢˇ

牽羊、

ㄎㄨㄞˋ

子手、巿(唯利是圖的人)、樊木、溝(細小水流)、狡(狡詐多變、開玩笑)炙人口

ㄏㄨㄟˋ

畫、飯、人文

ㄇㄟˋ

魍魎

ㄌㄧㄤˇ

魑魅魍

ㄍㄨㄟ

ㄎㄨㄟˊ

ㄎㄨㄟˇ

(ㄌㄟˇ)、胸中

ㄎㄨㄟˋ

(媿)、

ㄎㄨㄞˋ

胸中(心中積鬱難平)

魅魍魎

ㄔㄡˇ

ㄙㄡ

羅匪易

ㄨㄟˊ

ㄨㄤˇ

魑魅

ㄉㄞˋ

、危、欺紿(欺騙)此良辰

ㄊㄞ

ㄊㄞˊ

風、拳道、色妙才(庸才)

ㄧˊ

心曠神笑大方、甘之如

 

ㄌㄥˊ

(稜)(線)

ㄌㄥˋ

)住、發)、

ㄌㄡˊ

、佝(ㄎㄡˋ)、傴(ㄩˇ)房、

ㄌㄡˇ

(ㄆㄡˇ)抱、竹

ㄌㄡˋ

(ㄐㄩ)(駝背)、骨蝕髓

ㄌㄩˇ

勸不聽、千絲萬、衣著襤、篳路藍

ㄐㄩˋ

敝衣草、貧

ㄅㄤ

ㄅㄤˇ

樣、臂

ㄅㄤˋ

砰、毀、英、牛、依山)水

ㄆㄤ

ㄊㄨㄛˊ

ㄆㄤˊ

徨、

ㄍㄞ

言簡意(齊全)

ㄎㄜˊ

ㄎㄞˋ

(語音ㄎㄜˊ)

(談笑、咳嗽)、唾成珠(比喻言談不凡或文詞優美)

ㄏㄞ

聲嘆氣

ㄏㄞˊ

ㄏㄞˋ

ㄇㄟˋ

、愚、鬼、寤、目(ㄍㄜˊ)(一種古代武士祭服。主要用以蔽膝)

七、修辭舉隅

類疊

風吹起的時候,或者今天有雲,下小雨,或者滿月的月光浮動,或者水波如鏡面,而使得白楊樹的倒影永遠以不同的形狀,不同的深淺,不同的質感出現,它是破碎的,它是迴旋的,它是若有若無的。

我們如果只知道有岸上的白楊樹,而不知道有水裡的白楊樹,那麼做出來的價值判斷很可能是一個片面的、單層次的、簡單化了的價值判斷。

這些人文「學」到最後都有一個終極的關懷,對「人」的關懷。脫離了對「人」的關懷,你只能有人文知識,不能有人文素養。

映襯

如果魯迅的小說使你看見了現實背後的縱深,那麼,一首動人、深刻的詩,我想,它提供了一種「空」的可能,「空」相對於「實」。空是另一種現實。我們平常看不見的、更貼近存在本質的現實。

然而在生活裡,我們通常只活在一個現實裡頭,就是岸上的白楊樹那個層面,手可以摸到、眼睛可以看到的層面,而往往忽略了水裡頭那個「空」的,那個隨時千變萬化的,那個與我們的心靈直接觀照的倒影的層面。

我想我們這個社會,需要的是「真誠惻怛」的政治家,而不是利慾薰心和粗暴惡俗的政客。

排比

我想作家也分成三種吧!壞的作家暴露自己的愚昧,好的作家使你看見愚昧,偉大的作家使你看見愚昧的同時認出自己的原型,而湧出最深刻的悲憫。

他可能既不知道他站在什麼方位,也不知道這個方位在大格局裡有什麼意義;他既不清楚來時走的是哪條路,也搞不明白前面的路往哪裡去;他既未發覺自己深處迷宮中,更沒發覺,頭上就有縱橫的星圖。

 

八、結構表

 

 

 

 

 

 

 

 

 

 

 

 

 

 

 

 

 

 

 

 

 

 

 

 

九、成語集錦

1.眾說紛紜:說法不同而又雜亂

義近:各說各話、議論紛紜、莫衷一是、紛紜雜沓、眾口紛紜

反義:異口同聲、眾口一辭、異口同辭

2.驚天動地:形容聲音很大。後用以形容聲勢驚人

義近:震天駭地、隱天動地、撼天震地、驚神泣鬼、震古鑠金

反義:無聲無息、寂天寞地

3.草菅人命:視人命如草芥而任意摧殘

義近:殘民以逞、率獸食人、魚肉百姓、塗炭生靈、暴虐無道、戕摩剝削、草芥人命

反義:悲天憫人、視民如傷、民胞物與、仁民愛物、愛民如子、痌瘝在抱、體恤民瘼、己飢己溺、真誠惻怛

4.鑑往知來:觀察過去的事實,便能推知未來可能的變化

義近:觀往知來、見出知入、鑑古知今、數往知來

5.妄自尊大:驕矜自大,自命不凡

義近:妄稱尊大、妄尊自大、夜郎自大、傲慢狂妄、不可一世、心高氣傲、目中無人、自命不凡、自高自大、狂妄自大

反義:妄自菲薄、自輕自賤、屈己待人、謙恭有禮

6.利慾薰心:貪圖名利私慾而蒙蔽了心智

義近:利令智昏、重利忘義

反義:見利思義、見得思義

7.南轅北轍:指本要向南,但卻駕車往北行,離目的地越來越遠。比喻行動和想要達到的目的相反,或比喻遙隔兩地

義近:背道而馳、北轅適楚、北轅南轍

反義:有志一同、同心同德

8.若有若無:好像有又好像沒有,模糊不清的樣子

9.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想說卻又不說,似有難言的苦衷

義近:半吞半吐、吞吞吐吐、吞吐其詞、含混其詞、支支吾吾、支吾其詞

反義:快人快語、心直口快、一針見血

 

十、延伸學習

(一)課內注釋補充閱讀

天問

  天問是屈原思想學說的集粹,所問的都是上古傳說中不甚可解的怪事、大事,詩人提出一百七十多個問題,涉及「天地萬象之理、存亡興廢之端、賢凶善惡之報、神奇鬼怪之說、政治哲學、倫理道德、人物神話」,他似乎是要求得一個解答,此詩表現屈原思想的博大和探索真理的熱切。

1.曰: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隅隈多有,誰知其數?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屬?列星安陳?出自湯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幾里?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維何,而顧菟1在腹?

語譯:遠古開初的情況,誰把它傳說下來?那時天地還未形成,根據什麼去考訂?……天的角落和彎曲的地方很多,誰能知道它的數目?天在哪裡跟地會合?十二時辰怎樣劃分?太陽、月亮懸掛在什麼的上面?眾星陳列在什麼地方?太陽從湯谷日出,從蒙汜日落,從白天到晚上,行走了多少里?月亮有什麼本領,能夠死而復生?那個黑影是什麼?是兔子在它的腹中嗎?1顧菟:後借指月亮。)

 

2.日安不到,燭龍1何照?羲和之未揚,若華何光?何所冬暖?何所夏寒?焉有石林?何獸能言?……一蛇吞象,厥大何如?

語譯:太陽哪裡照不到?什麼地方用得著燭龍照耀?羲和還沒有揚起鞭子趕載著太陽的車子出來,若木的花為什麼能夠發光?什麼地方冬天溫暖?什麼地方夏天寒冷?哪裡有石頭樹林?什麼禽獸會說話?……一條蛇能吞下一隻大象,牠有多大?1燭龍:人面龍身,口中銜燭,在西北無日之處照明於幽陰。傳說他威力極大,睜眼時普天光明,即是白天;閉眼時天昏地暗,即是黑夜。

 

(二)課外閱讀

孟子•公孫丑上

  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ㄨˋ)辱而居不仁,是猶惡(ㄨˋ)溼而居下也。如惡(ㄨˋ)之,莫如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國家閒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詩云:『迨天之未陰雨,徹1彼桑土2,綢繆3牖戶。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今國家閒暇,及是時,般4樂怠敖,是自求禍也。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詩云:『永言配命5,自求多福。』太甲6曰:『天作孽7,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

譯注:孟子說:「行仁政國家興盛,民生安定,就獲得尊榮;不行仁政國家就衰敗,則招來恥辱。如今有人厭惡恥辱卻又安居於不仁,這就像厭惡潮溼卻又安居在低溼的地方一樣。如果厭惡恥辱,還不如崇尚道德,尊重賢士,讓賢人在位做官,有能者擔任官職辦事。國家太平無事,及時修明政教刑法,這樣即使是大國也必然會怕它了。詩經上說:『趕在天還沒陰雨,剝取桑根的皮纏結修補通氣孔及出入洞。今後在此樹下的人,還有誰敢欺侮我呢?』孔子說:『做這首詩的人,是知道防患未然之道的啊!能治理好他的國家,誰還敢欺侮他?』現今國家太平無事,卻趁這時候任情作樂,怠惰遨遊,這是自找災禍啊。禍與福沒有不是自己找來的啊!詩經上說:『永遠配合天命,自己求來眾多的幸福。』太甲上說:『上天降下災禍,還有辦法躲避;自己造下罪孽,那就別想再活存。』說的就是這個道理。」(1徹:通「撤」,剝取。2桑土:指桑根之皮。土,音ㄉㄨˋ,通「杜」,樹根。3綢繆:音ㄔㄡˊ ㄇㄡˊ,纏縛,引申為修補鳥巢,使之堅固。是說鴟鴞鳥趁著未下雨之時,啣取桑樹根的皮來修補巢穴,下雨天時鳥巢堅固如昔,樹下的人就沒有辦法欺負牠了。4般:音ㄆㄢˊ,大也。5永言配命:言,助詞,是說能夠長久的配合天命而依正道而行。6太甲:書經篇名。7天作孽:指老天降下的各種天災。)

 

大學,如果沒有人文     龍應台

●如果我們所訓練出來的學生,律師、醫生等技術都是一流的,但是獨缺人文素養,你會不會很不安呢?

●如果我們意識到問題之所在,加深人文精神的培養,豈不更要成為教育的首要目標呢?

來到港大之前,我對港大一無所知。這分一無所知,屬於「臺灣人對香港無知,香港人對臺灣無知」的整體「無知」結構裡。為什麼兩個地理位置如此接近、歷史關係如此密切,卻又如此疏遠,彼此努力漠視對方,是另一個話題。我想從我對港大的「發現」談起。

我的研究室在儀禮堂,緊鄰著梅堂,是兩座一九一四年的古典紅磚建築,立在山腰上,望著中國 南海的方向。老房子和老人家一樣,每一個房間、每一條縐紋裡,都有故事。我很快就發現,儀禮堂和梅堂原來是學生宿舍,高中剛畢業、才十九歲的張愛玲,拖著一口笨重的大皮箱,來到港大校園,就住在這樣的宿舍裡。可是她住過的那一座,早被拆了。

「冷血」的張愛玲

於是我回頭去讀《燼餘錄》,大概在一九四四年,張愛玲離開香港兩年後,她追憶在港大的烽火歲月。別的作家寫戰爭,可能是憤慨而激昂的、痛苦而濃烈的,張愛玲卻寫得疏淡空曠,好像從一個凹凸哈哈鏡裡去看一個最神聖的東西,荒謬的感覺被放大到極致:

我們聚集在宿舍的最下層,黑漆漆的箱子間裡,只聽見機關槍「忒啦啦拍拍」像荷葉上的雨。因為怕流彈,小大姐不敢走到窗戶跟前迎著亮洗菜,所以我們的菜湯裡滿是蠕蠕的蟲……

她完全不動感情地錄下悲慘世界的圖像:休戰後我們在「大學堂臨時醫院」做看護病人的日子是修長得不耐煩的。上頭派下來叫他們揀米,除去裡面的沙石與稗子,因為實在沒事做,他們似乎很喜歡這單調的工作。時間一長,跟自己的傷口也發生了感情。在醫院裡,各個不同的創傷就代表了他們的個性。每天敷藥換棉花的時候,我看見他們用溫柔的眼光注視新生的鮮肉,對之仿佛有一種創造性的愛……

她對自己的自私和冷酷,有一種抽離,仿佛將屍體解剖學提升到藝術層次去欣賞:

我們倒也不怕上夜班,雖然時間特別長,有十小時。夜裡沒有什麼事做。病人大小便,我們只消走出去叫一聲打雜的。我們坐在屏風後面看書,還有宵夜吃,是特地給送來的牛奶麵包。唯一的遺憾便是:病人的死亡,十有八九是在深夜。

有一個人,尻骨生了奇臭的蝕爛症。痛苦到了極點,面部表情反倒近於狂喜……眼睛半睜半閉,嘴拉開了仿佛癢絲絲抓撈不著地微笑著。整夜他叫喚:「姑娘啊!姑娘啊!」悠長地,顫抖地,有腔有調。我不理。我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沒良心的看護。我恨這個人,因為他在那裡受磨難,終於一房間的病人都醒過來了。他們看不過去,齊聲大叫「姑娘」。我不得不走出來,陰沉地站在他床前,問道:「要什麼?」他想了一想,呻吟道:「要水。」他只要人家給他點東西,不拘什麼都行。我告訴他廚房裡沒有開水,又走開了。他嘆口氣,靜了一會,又叫起來,叫不動了,還哼哼:「姑娘啊……姑娘啊……哎,姑娘啊……」

她寫黑洞般幽深昏暗的人性,寫人生的荒涼:

時代的車轟轟地往前開。我們坐在車上,經過的也許不過是幾條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驚心動魄。就可惜我們只顧忙著在一瞥即逝的店鋪的櫥窗裡找尋我們自己的影子─我們只看見自己的臉,蒼白,渺小:我們的自私與空虛,我們恬不知恥的愚蠢─誰都像我們一樣,然而我們每人都是孤獨的。

《燼餘錄》像是一個歷盡滄桑的百歲老人所寫,但是當時的張愛玲只有二十四歲。讀《燼餘錄》,我發現,使張愛玲的文學不朽的所有的特質,在這篇回憶港大生涯的短文裡,全部都埋伏了。從西元一九三九到一九四二年間,穿梭在儀禮堂、梅堂、陸佑堂的山徑之間一個身形瘦弱的港大女生,可能在同學的眼中看起來「怪怪的」,卻是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大河裡一個高高沖起的浪頭,影響一整代作家,形成「張學」現象。

今天一萬四千個港大學生裡,有多少人熟悉張愛玲的作品?

散步的朱光潛

儀禮堂後面,有一條山徑,洋紫荊豔麗無比,百年樟樹浮動著清香,九重葛爛漫攀爬。沿著山徑往上到山頂,可以眺望南海上的山光水色。然後,偶然之間,我讀到朱光潛回憶自己的港大生涯:

我們一有空閒,便沿梅舍後小徑經過莫理遜舍向山上走……香港老是天朗氣清,在山頂上一望,蔚藍的晴空籠罩蔚藍的海水,無數遠遠近近的小島嶼上矗立青蔥的樹木,紅色白色的房屋,在眼底鋪成一幅幅五光十色的圖案……香港大學生活最使我留戀的就是這一點。

朱光潛,是中國當代美學研究領域的開拓者,寫了悲劇心理學、談美、文藝心理學、詩論、西方美學史、談美書簡等等,其中西方美學史是中國第一部全面系統闡述西方美學思想發展的專著。在三十年代的北京,從歐洲留學歸來的朱光潛還在家裡主持一個文藝沙龍,每月集會一次,朗誦中外詩歌和散文,探討辯論詩歌理論與創作的各種問題。沙龍的主要成員有周作人、朱自清、鄭振鐸、馮至、沈從文、冰心、凌叔華、卞之琳、林徽音、蕭幹等人。沙龍所討論和爭辯的問題,又會從小小的客廳裡輻射出去,成為文藝界注目的問題,或者影響到文學和詩歌創作的發展與流變。這是一個中國自由文人的沙龍,摻揉了歐、美的風格和眼界,對三十年代文學,特別是「京派文學」的形成和風貌,都有了催化的作用。

朱光潛回顧自己的學術生涯時說,是港大的四年(西元一九一八到一九二二年),「奠定了我這一生教育活動和學術活動的方向。」

今天一萬四千個港大學生裡,有多少人知道朱光潛是誰?

不吃「敵人麵粉」的陳寅恪

許地山,知道的人可能稍微多些,臺灣人早期也讀過落花生的小品。胡適之向港大推薦聘請許地山做中文系系主任,在西元一九三五到一九四一年的六年間,許地山不但改革了港大中文系的課程內容,對整個香港的人文教育也花了很大的力氣,四處演講,宣揚國文程度和人文教育的重要。

但是,我以前不知的是,許地山如何把陳寅恪帶進了港大的歷史。

陳寅恪的學成過程出奇地多元豐富,幾乎像歐洲概念裡的「文藝復興人」:西元一九○二年他就讀日本弘文學院;同年入讀該校的中國學生還有魯迅。一九一○年考取官費留學,先後到柏林大學、蘇黎世大學、巴黎高等政治學校讀書。一九一四年因為歐戰爆發而回國,一九一八年,再度出國深造,先在哈佛大學學梵文,後又轉往柏林大學攻讀東方古文字學,同時學習中亞古文字和蒙古語。在整個學習期間,他培養了閱讀蒙、藏、滿、日、英、法、德、波斯、突厥、西夏、拉丁、希臘等十餘種語文的能力。

西元一九二五年陳寅恪回國,成為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的「四大導師」之一,與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共事。一九四○年,陳寅恪為了應英國牛津大學之聘,離開昆明赴香港,準備轉英國,但是歐戰情勢加劇,他因此「卡」在香港。這個時候,許地山就成了留住人才的中間人。當時的馮平山圖書館館長陳君葆日記裡記載了這個過程:「晨晤許先生,他說庚委會撥款若干與港大,史樂詩擬聘陳寅恪在港大任哲學教授,一年為期,待遇月薪五百元。」

陳寅恪留下,成為港大教授。香港大學中文學會還在薄扶林運動場舉行了歡迎陳寅恪的聚會。許地山在一九四一年過世,陳寅恪就接了他系主任的職位。香港在一九四一年底淪陷,陳寅恪在飢餓困頓的情況下閉門治學。他最重要的著作之一《唐代政治史述論稿》,就在這段艱苦時期內完成,序末署的是「辛巳元旦陳寅恪書于九龍英皇太子道三百六十九號寓廬」。一代大家的學術巨作,在風雨飄搖的斗室中思索,在港大的校園裡寫成。梁啟超在推薦陳寅恪為清華國學研究院導師時曾經說:「我也算是著作等身了,但比不上陳先生寥寥數百字有價值。」日本人占領香港以後,據說曾經對陳寅恪做過兩件事:一是送麵粉給他。當時生活物質極端困窘,「大概有日本學者寫信給軍部,要他們不可麻煩陳教授,軍部行文香港司令,司令派憲兵隊照顧陳家,送去好多袋麵粉,但憲兵往屋裡搬,陳先生陳師母往外拖,就是不吃敵人的麵粉。」第二是據說「香港日人以日金四十萬圓強付寅恪辦東方文化學院,寅恪力拒之,獲免。」

今天一萬四千個港大學生中,有多少人聽說過陳寅恪,或者讀過他的著作?

大學是人文精神的泉源來港大之後,做了種種發現,但是最大的發現還在於:人們一般不知道港大曾經包容過、孕育過這麼重要的文化遺產。大政治家,人們記得;大文學家,大歷史家,大思想家,沒人知道。沒人知道,是不是因為,人們太不在乎人文的價值?

香港大學以它歷史的悠久和財力的豐沛,一直在為香港培育兩種人:優秀的政府官員;優秀的專業精英,譬如律師和醫師。可是,就以政治家、律師和醫師這三種行業來說,哪一行是可以不以對「人」的深刻認識作為基礎的呢?

所謂人文素養,其中包括美學、文學、史學、哲學等,剛好是我今天所談到的朱光潛、張愛玲、陳寅恪所代表的,其實都是研究「人」的專門學問。你可以說人文是所有學科的基礎科學。而如果我們所訓練出來的學生,將來的政府官員、律師、醫生,什麼技術都是一流的,但是獨缺人文素養,獨缺對「人」的最深沉的認識,你會不會很不安呢?

當你了解了港大曾經有過朱光潛、張愛玲、陳寅恪、許地山這樣的文化遺產,你就發現,是的,在人文精神上,港大似乎有一個斷層。李卓芬副校長提醒我,這種斷層,和一九五○年代開始,殖民政府推動的「去中國化」是很有關係的。現在香港跟中國人文思想的「斷層」,不只是香港大學的問題,是整個香港的問題。

日本殖民臺灣時,也是努力培養農業和醫學的專業技術人才同時壓抑臺灣人對思想學科的追求。「去中國化」恐怕還是表面,「去思想化」才更是殖民主義的核心。而今天如果我們意識到問題之所在,加深人文精神的培養,豈不更要成為教育的首要目標呢?

當外面的世界對香港人的刻板印象是「功利」、「勢利」的時候,我自己的發現卻是:香港有特別多滿懷理想主義的有心人,總在尋找為社會奉獻的機會和方式。

那麼給予時日,或許將來的港大,會栽培出新一代的張愛玲、朱光潛、陳寅恪。不是偶爾南來或者不小心「卡」在香港的文學家、史學家、美學家,而是香港自己土壤裡長出來的才氣煥發的人。

(此內容為作者在香港大學的演講,有刪節。「萬松浦書院網」特約供稿。)

 

詩人剛走,馬上回來   龍應台

  我生活在一個傳統無所不在的國家。在這裡,兩百年前的人栩栩如生,好像只是出門到巷口買個報紙,馬上回來;他桌上的茶還熱著呢。

  一九九七年的德國,翻開報紙,打開收音機和電視,無處不是海涅的消息。他的《羅雷萊》詩被舒伯特譜成歌曲,連中國的孩子都會唱。一九九七年,德國人用一整年的時間在紀念詩人兩百歲的冥誕:海涅朗誦節、海涅學術研討會、海涅音樂會。

  一九九七年,無處不是舒伯特的消息,在報紙副刊上,在收音機裡,在出版社的海報書目上,在書店的玻璃櫥窗裡。舒伯特的傳記被製成書籍、錄音帶、CD、廣播劇、電影。整個德語世界從城市到鄉村的音樂廳裡,響著舒伯特的小夜曲,交響樂,民歌。一九九七年是舒伯特兩百歲的冥誕。

  一九九八年,鬱金香才剛從酥醒的土裡鑽出,空氣裡已經到處響著布萊希特的名字;今年是這位劇作家一百歲的冥誕。他的劇本在大大小小的劇場巡迴演出,他的作品在一場又一場的研討會中讓專家們爭來辯去,他的生平軼事占據一版又一版的文化副刊。與布萊希特有關的書甚至被搬到臺北的國際書展中去占一個特別尊貴的位子;中文讀者對他當然不陌生,布萊希特的《四川來的好人》在世界文學裡太有名了。

  一九九九年,明年,不管它世紀末不世紀末,德國人正準備轟轟烈烈地慶祝另一個人的生日,比慶祝海涅、舒伯特、布萊希特都要認真而隆重:明年是歌德兩百五十歲冥誕。法蘭克福,歌德的出生地,將是張燈結綵的大舞臺。

  市政府已經撥下約一百萬美金預算,覺得還不夠,轉向企業界募款。德意志銀行馬上捐出六十萬美金,商業銀行也貢獻了十幾萬。別的捐款源源而來。明春四月,「歌德的散步」開始慶典的序幕;人們從歌德的老房子出發,沿著萊菌河,踩著歌德當年的腳印,走到他愛去的「磨坊」酒館。古意盎然的酒館就在河邊,有老樹垂柳圍繞,幾乎一石一木仍是舊時顏色─好像歌德離開他桌上喝了一半的啤酒,只是去買份報紙罷了。散步途經的延綿數公里,會有一路的戶外雕塑展和畫展,還有歌德詩歌的即興朗誦。

  兩百年前行路不易,歌德算是個大旅行家了,坐在馬蹄達達顛簸不堪的驛車裡,遊藝歐洲。一九九九年的「詩人之旅」將由火車把歌德的崇拜者從法蘭克福載到歌德曾經雲遊的城市:斯特拉斯堡、蘇黎世、義大利的佛倫那……。八月二十八日,歌德的生日,是整個慶典的高潮;「歌德文學獎」要頒發,朗誦會要舉行,法蘭克福要變成一個歌德城。事實上,一整年都是歌德年:社區圖書館會舉辦各種歌德講座和詩歌朗誦,博物館有各形各色與歌德有關的特展,現代美術館預備把整棟建築的外表畫成歌德風格,其他美術館將聯合起來展出「一七七○年的歐洲」,把歌德時代的藝術、音樂、文學、服裝、建築、傢俱,也就是說,把兩百年前孕育了歌德的整個文化史和生活史呈現出來。

  平常,有學問沒學問的德國人就喜歡動不動背上幾句歌德的格言作為教養的裝飾,玻璃書櫃裡當然得擺著精裝的《歌德全集》;明年可真的要煩死人了,舉國上下都要談歌德,談他的情詩和抒情詩,談他的妻子和情人們,談他的浮土德和魔鬼。但是,我究竟是真的厭煩呢,還是嫉妒?

  讓我想想,和歌德同時代的中國文學家有哪些?紀曉嵐、袁枚、姚鼐、龔自珍、李汝珍(《鏡花緣》)、陳端生(《再生緣》),然後,當然還有吳敬梓和曹雪芹!他們的冥誕有誰記得有誰慶祝呢?難道他們不是到巷口去買報紙,茶還熱著?

  我承認我嫉妒,而且有點兒莫名的辛酸。                 (選自《百年思索》)

 

發現臺灣發現我   龍應台 

  

  怎麼辦?

  把彈簧墊掀起來,就找到了毛病。這是一張巨大的床,中間支撐的梁木斷了,斜插在地毯上。沒有客人的時候,孩子們把這張客房裡的床當作體操墊,木梁都給蹦斷了。床墊傾斜,客人得像壁虎一樣努力貼著床面,才不致於滑下來。

  怎麼辦?

  華德和我分別站在斷梁的兩邊,打量那毛鬚鬚的斷裂處。半晌,我說:「不難!拿一疊雜誌來墊在下面就可以。」

  他驚奇的看著我,似乎聽見了什麼荒唐的笑話,說:「我在想……測量木梁和地板的距離,我需要量尺;斷的地方要用兩個木樁支持,我需要電鋸和六公分乘六公分的木頭,連接木樁和大梁嘛,得用上五公分長的螺絲釘,還有專門修補木製品用的強力膠……」

  我驚奇的看他一眼,覺得好笑:「那不是很費時間嗎?一疊舊書一樣可以撐著,我們唯一要決定的,是該用你的經濟學月刊還是我的文學雜誌,對不對?」

  「可是……」他搔搔頭,似乎作夢也沒想到世上有這種解決問題的辦法,「可是可是……那樣床還是壞的,並沒有修,不多久又會塌下去,不結實……」

  我到儲藏間去找舊雜誌,真多呀,小說世界、紐約書評、歐洲事務、明鏡周刊、文學月刊……當我抱著沉沉的一疊雜誌回到床邊時,他正勾身跪在地上,手裡拿著尺,腳邊擺列著電鋸、木塊、螺絲釘、強力膠、我叫不出名字的什麼工具……還有,清理善後用的吸塵器。

  夫妻同甘共苦嘛,他趴在地上修床,我就坐在地上翻讀雜誌。當他把床修好了的時候,我也翻完了最後一本。他用手臂壓壓已經復原了又可以用上一百年的床梁,滿意於它的堅挺,一邊收拾工具一邊笑著說:

  「你,是個臺灣的孩子。」

  我也笑了,對,我是一個臺灣的孩子。

  在我的文化裡,我可不是唯一用雜誌修床的人。要聽證據嗎?在臺灣一個杜鵑花夾道的大學校園裡,一位來自蘇格蘭的客座教授曾經對我說:

  「中國人可愛極了!我跟總務處說宿舍裡的床斷了一隻腿,不能睡人了,拜託趕緊修理――當天晚上就來了個工友,帶了四個磚頭……」他縱聲大笑。

  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磚頭和雜誌,都是解決人生困境的權宜之計。奇怪的毋寧是,為什麼這些西方人不偏好方便的權宜之計?

  

  住在臺北的時候,有個鄰居要搬家。不遠,不過從城南遷到城北,但畢竟也是一家四口,從尿布、三輪車到針線鈕釦、筆筒、打字機、碗盤瓢匙,那打包的工夫可夠瞧的。說是卡車要來的那天早上,我踱過去,想在混亂中或可幫點忙。沒想到,光腿的孩子在地上打滾,尿片還在櫃子裡,針線鈕釦還在抽屜裡,打字機還在書桌上……

  「怎麼?」我問,「卡車今天不來?」

  「來呀!」主人正就著水漕洗碗,「馬上到。」

  「那……」我望著那一屋子的琳瑯滿目,著實困惑,「東西不打包?」

  「無所謂啦!」主人說,「路程短短。」

  在我的搬家經驗裡――那自然是在美國,不管遠近,搬家前的打包要好幾天的工夫;想想看,每一只玻璃杯,每一只碗,每一個磁盤陶鉢,都得用幾層紙密密包裹,然後一一裝箱,一個廚房就要花上一天的時間。即使是搬家公司的彪形大漢,也要好幾個鐘頭。

  卡車來了。幾個年輕小伙子衝進門來,和主人一家大小同心協力的動員起來。我懂了:抽屜,裝滿了針線鈕釦、迴紋針、橡皮圈、口香糖、原子筆,就這麼原封不動的擺上卡車;打字機,裹上一圈毛毯,就塞在衣櫃腳下;鍋盤碗筷擱進小寶貝的塑膠澡盆裡,蓋上一條太空被。

  那琳瑯滿目一屋子的東西竟然全塞進了卡車,主人愉快的向我揮手。卡車起動時,那抽屜裡的、衣櫥裡的、澡盆裡的,所有的東西都開始滾動搖晃,發出匡噹嘩啦的巨響。

  那匡噹嘩啦的巨響,一卡車的滾動搖晃,竟然像一個熟悉的夢境。我怎麼會忘記了呢? 十四歲那年,我們的卡車不也這麼匡噹嘩啦的從苑裡駛進茄定?十一歲那年,我不也幫著母親把碗盤塞到澡盆裡,然後隨著卡車搖晃滾動的從高雄駛進苗栗?八歲那年,不也曾擠在卡車司機旁匡噹嘩啦的從高雄城東搬到城西?五歲那年,母親用一床老舊發黃的蚊帳把我裹起來,塞在卡車一角,從新竹睡到高雄,不記得那匡噹嘩啦的巨響。三歲那年……

  到了,總是有破盤破碗的。無所謂啦,丟了就是。反正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值錢的,都留在大陸老家啦!哼,那些個博物館擱在玻璃櫃裡面展覽的碗啊盤啊,當寶貝似的,在老家是放在牆根餵貓狗的,不當一回事。母親驕傲的說。

  在唐、宋的盛世,中國人搬家是不是也這麼「無所謂」的匡噹嘩啦呢?西方人搬家又為什麼那麼小題大作放不開呢?

  

  三月,德國大學放寒假,是我每年返回臺灣的時候。下了好幾天細雨,終於放了晴,二哥說,「走,到復興鄉去看看工地!」母親接口,「咦,不是說大漢溪修橋,過不去嗎?」二哥笑笑,「總有辦法的!」

  我們就鑽進了他的進口自排福特車,沿著大漢溪邊的公路走。我說:「橋要真封了,過不去的話怎麼辦?」二哥笑笑,「總是有辦法的!」

  在離橋兩百公尺的地方,豎著一個牌子:「施工中,橋梁暫時封閉」。遠遠看著橋,七七八八的工程建材堵著橋口,確實是不通了。

  「為什麼施工單位要等到距橋兩百公尺才肯立一個牌子?他們難道不能在二十公里之外的交通要道警告人家?」我忿忿不平。從桃園到這裡,我們已經開了近一小時的車。  二哥笑笑:「總是有辦法的。」

  前頭一輛車,在牌子後邊消失了。我們緊跟著過去,原來,就在那宣告「封閉」的牌子後邊,一條新路已經被壓了出來。

  沒人跟我一樣,看著牌子生氣;他們只是站在牌子下四周眺望一陣,毫不猶疑的開向溪底,闖出一條路來。

  極寬闊的河床,中間只有一灣窄窄的溪水,怪手在上游隆隆作響,不停的挖掘。河床地崎嶇不平,福特車身又低,底盤不斷撞上凸起的泥地,令我全身起雞皮疙瘩。經過積水的泥潭,泥水濺得車窗一片糊爛。我不時的咒罵二哥;這種車不是開這種路的,陷進爛泥裡怎麼辦,四十多歲的人怎麼還做這種不經考慮的事……。

  他只是笑:「路是人走出來的,而且,要死也不只我們一個。」

  真的,身後有一長列車隊,全是小汽車;天哪,這些人都信仰「路是人走出來的」嗎?

  一個比池塘還大的泥坑橫在眼前。不知是哪個氣度恢宏的開拓者已經在大泥坑上擱下兩條窄窄的木板,寬度剛好夠汽車的輪胎險險的輾過。

  前面那輛小紅車裡鑽出了個人,走到泥坑那頭,開始指揮。小紅車戰戰兢兢的,滾上木條,凌空了,一寸一寸的往前移動。車隊裡的人全鑽了出來,站在泥濘的河床上,興高采烈的看著熱鬧。小紅車後輪著地的時刻,觀眾給予熱烈掌聲,竟是一片同仇敵愾的歡喜。

  顛顛簸簸,翻山越嶺似的,車隊在河床上折騰的匍匐前行。過橋只需要三分鐘的路程,現在用上了一小時,終於到了彼岸。

  二哥得意了,「你看,」他說,「路是人走出來的,沒錯吧!」

  我猶自目瞪口呆的往後望著:河床上的車隊,一隻一隻泥龜似的,歪歪斜斜的爬過來。

  

  我決定自己開車。

  在德國,趕路的時候,我可以開180公里的時速,但一直沒有勇氣在臺灣開車。怕。連爬帶滾的行過大漢溪之後,我想,嘿,我也是個臺灣的孩子,咱們一塊混混吧!

  所以就上了路,是個桃園的夜晚。華燈初上,一片流動閃爍的繁華熱鬧。行駛在燈紅酒綠的市區中,困擾我的,竟然不是那擁擠的人群,也不是那竄來竄去不可捉摸的摩托車,而是,說出來你或許覺得可笑――我老是找不到紅綠燈!沿街矗立著一個比一個大的招牌,招牌上閃著千奇百怪的霓虹燈:皇宮KTV的燈滴溜滴溜的繞著打轉,春風理髮廳的燈魔幻似的旋轉又旋轉,藍寶石舞廳、全家福海鮮館、大時代咖啡廳、夢露賓館……簡直是一片絢麗的燈海。在這樣一片漩渦似的刺激性極強的五光十色的燈海中,我的眼睛忙不過來;紅綠燈在哪裡?

  前面有一個什麼警燈在閃爍,讓我習慣的緊張起來――是修路?警車?救護車?消防車?要不要讓路?尋找燈的來處……天哪,是「真壞戒」檳榔攤!為了在絢爛的燈海中更絢爛,賣檳榔的人在攤子上裝了閃爍旋轉的警燈。

  每段街都有個檳榔攤,每個檳榔攤上都閃著荒謬的警燈。我一感覺到警燈的閃爍就下意識的緊張戒備,然後又安慰自己這只不過是「真壞戒」檳榔。帶著這種牙疼似的內部抽搐,上了高速公路。

  高速公路,另有一番文化,我早有準備。切入超車、不斷蛇行換線道、大卡車大巴士占用快車道、計程車尾追不捨……沒有什麼了不起。我開得很穩、很快樂,在家的感覺真好,啊,我愛吵雜的醜陋的臺灣,聽聽莫札特吧,反正車速慢了下來,前面顯然開始堵塞,莫札特的長笛像空中掠鳥拉出的弧線,流利優美。

  然後,我睜大著眼睛,不相信這樣的事會發生:路肩,有人開上了路肩,路肩超車。一輛,一輛,又一輛,毫不猶疑的,在路肩上奔馳。

  兩眼發直,我聽見自己發出長長一聲「啊」;是驚駭,或竟也是讚嘆。如果路肩都能走,朋友,這世界還有什麼不能走的路、不能做的事?我輸給你,臺灣的孩子。

  

  坐在福華的中庭咖啡座裡,聽出版的朋友說文學的書如何如何的沒有人買。「社會多元的意思,」他說,「就是說,沒有人願意連續的坐上兩小時看一本讓腦子累一點的書。」

  「別難過,」我安慰他,「你看那邊櫥窗裡那個東西,也一樣沒人買。」

  那是一把義大利進口的雨傘,標價兩萬元。

  「哈,」他輕蔑的笑起來,「那個東西,有人買!」

  咖啡座上坐著化妝明豔、穿著入時的女人,疊著玻璃絲襪的腿,優雅的啜著咖啡。好幾個穿白襯衫、深色西褲的男人對著手裡的大哥大說話。其中一個,竟然是些許年不見的大學同學。

  「還在高中教歷史嗎?」我問。

  「不教了,沒前途。」他說,把大哥大熟稔的插進褲袋裡,「現在搞營造,包工建橋開路之類的。」

  「營造?」我驚訝,記得他當年穿著長袍馬掛,在講臺上表演相聲的樣子,「你學過營造?」

  「沒有。」他搖頭,然後解釋,「就好像學游泳,先下水,搞溼了自然就會。我也沒什麼資金,先是搞股票賺了點橫財,就投資營造。在臺灣嘛,反正就是有一分錢,做八分投資,講十分的話……」

  「冒險嘛!」他笑著,帶著點自我嘲弄的味道。

  大哥大嗶嗶響起。

  

  有人按鈴。又是個穿綠制服的德國警察。又怎麼了?我沒好氣的瞪著他。

這一回,是因為我停在車庫門前的車,車尾凸出,「侵占」了人行道大約十公分的空間,妨礙行人過路。

  「請您將車子駛進車庫,或者停到路邊去。」他面無表情的說。

  我用最毒的眼神看著他老兄,這人行道起碼有一百二十公分寬,再蠢的胖子也過得去。你停下巡邏車來干涉我,只不過因為這十公分的「脫序」觸犯了你尊崇秩序的原則和習慣。

  你是一個秩序和原則的動物。

  我忿忿的盯著他,然後,很勇敢的把車移走。

  我能說什麼?十公分是侵占,一公分也是侵占。

  澳洲來的伊蘭在電話上絮絮不休:「院子裡那株松樹掉針掉得厲害,掃不勝掃。又遮了陽光,我們打算明天把它砍了……」

  「不行不行,」我急急打斷,「在這個國家裡,砍樹要先申請,尤其是老樹大樹,不能說砍就砍的。」

  「可是,這樹是在我們自家院子裡

  「自家院子裡的樹你也沒有自由說砍就砍,樹,是國家人民共同的財產,懂吧?」

  「啊,」伊蘭在那頭說,「咱們澳洲也有這個法那個法的,可是沒人太認真

  「那是因為你們澳洲人,」我笑了,「是犯人的後裔呀……」

  伊蘭顯然一點兒也不覺得好笑,很認真的說,對,來德國半年,使她深刻體認到澳洲人無法無天的個性,十足罪犯的壞胚。然後我們彼此唱和的抱怨:是啊,德國是那麼一個不自由的國家,人民沒有脫序、違法的權利,簡直令人苦悶極了。

  

  電話又響起來,這回,是婆婆:「考慮半天,這個週末不能去看你們,準備時間不夠……」

  可是,現在才星期三呀,只不過是兩個小時的車程,帶支牙刷來不就完了嗎?

  「不成呀,我的花要找人澆,玫塊正要剪枝,乾洗店的衣服要取回來,清潔婦星期四要來……」

  又來了。老人家簡直像加了熱的年糕,黏糊糊緊緊粘著鍋底,很難把他們從家扯開。

  「我們年紀大了,總是慢嘛。」她說。

  我熟悉另一對老人家,年紀也大了,卻具有後備軍人枕戈待旦的彈性,隨時待命開拔。那是我的中國父母。

  有一次,我從臺北打電話到臺南,請七十來歲的父親得空時北上一趟,處理一點小事。擱下電話,幾個小時之後,門鈴響,父親出現在門口,手裡拎著行李一只縐巴巴的塑膠袋,看起來包過青菜,包過舊鞋而現在裡頭裝著一套換洗的內衣褲、一支牙刷、一本書。他很高興的望著我笑。

  又過了幾年,但我知道,若是我現在撥個電話回臺灣,請父母搭下一班飛機來德國,他們會毫不猶豫的立即動身。真正需要的時候,他們只要拎起一支牙刷就可以到天涯海角;真正需要的時候,沒有牙刷也能走。

  為什麼呢?為什麼我的德國父母非有萬全的準備不貿然行動,而我的中國父母,在四十年的安定歲月之後(四十年的人生,不能算短吧?!),仍舊能適應萬變、說走就走,像個一無所有、無牽無掛的「羅漢腳」?

  

  臺灣人的個性中有一種驚人的彈性。

  用雜誌和磚頭修理木床的權宜之計,是一種彈性。「將就點吧!」我們常說。「過得去就好!」我們常聽說。把滾動晃動的抽屜擺上卡車匡噹嘩啦的搬家,是一種彈性。「沒關係啦!」是我們的口頭禪,「請裁請裁啦!」是最友好的用辭。抓起一支牙刷就可以浪跡天涯,是一種彈性。「四海為家嘛!」大家彼此安慰,拍拍各自的肩膀。

  這種彈性像水,碰到山就往谷底流下去;也像草,砥到石磚就從縫裡鑽出來。街市燈海太令人眼光撩亂了嗎?檳榔小販就裝置更刺激人耳目的警用燈。高速公路上堵車了嗎?路肩就成為康莊大道。「此路不通」的牌子掛了出來?且慢,咱們給他開出一條路來。

  大漢溪河床上那條蜿蜿蜒蜒、崎嶇不平的泥路,那大泥坑上兩道單薄的木條究竟是臺灣孩子的缺點還是他的成就?我的意思是說,你要譴責他的違法脫序,還是讚美他的勇於闖蕩、不怕阻撓?

  

  這是個森林裡的小木屋,我們坐在火焰熊熊的壁爐邊看書。他在讀一篇報導:從前東德公安部的祕密忠誠資料現在在太陽下攤開,好像你突然翻開一個久置溼苔上的石塊,陰溼處的惡形惡狀的爬蟲全現了出來。德國舉國上下在追討從前為祕密警察工作的線民……用日爾曼人一貫的鍥而不捨的精準,面對自己不愉快的過去。

  我在讀「天下」出版的發現臺灣;已經是第二遍了。

  不瞞你,我沒讀過臺灣史。

  臺灣的孩子沒讀過臺灣史?正是。我讀過中國歷史、英國歷史、美國歷史、德國歷史、猶太人的歷史、吉普賽人的歷史……可是,我不曾讀過臺灣史(其實不必對你覺得羞愧,因為我想你八成也沒讀過);我們一直不太把臺灣當一回事。

  讀發現臺灣的感想,就好像,這臺灣的孩子我已經認識了一輩子的時間,卻第一次看見屬於他的照片簿。簿子裡有發黃的照片,照片下面有母親的手跡,寫著孩子胎記的顏色、第一次摔破頭的地方、上學時走過的路、第一篇作文……。對著照片本子我輕聲「啊」了出來,「對,他就是這一副德性,原來如此

  黯黃的照片再度提醒我:臺灣是一個移民社會。三百年前在狂風巨浪中踉蹌上岸的是移民,四十年前從擁擠不堪的軍艦上倉皇入港的,是移民,也是難民。對移民,這海島是個供人開發掠奪的地方;對難民,這是一個暫時歇腳的地方。移民的開發心態,使原本樟木產量舉世無雙的臺灣今天看不見幾株樟樹;難民的苟且心態,使人口早超出五百萬的大臺北到九年代還沒有一個暢流的捷運系統。

  是因為,當初來的時候,草莽初闢,搭個竹篷就得睡一家大小,所以養成了用磚塊和雜誌修床的習慣吧。(華德指著修好的床說:「這床還可以用上一百年!」我說:「誰管一百年以後的事?」)是因為,唐陶宋瓷都在「老家」,所以不在乎匡噹嘩啦的搬家,摔破幾個大同磁碗吧。難道不是因為,當年從湖南流離到浙江,從浙江顛沛到海南,從海南亡命到臺灣,身上唯一的財產是奶奶臨行密密相縫的一只布鞋,難道不是因為那流離顛沛的命運,所以我年邁的中國父母到今天還保留了適應飄泊的自衛本能?你可以讚美他們的彈性,但是知曉他們的彈性來自哪裡,令我神傷。

  移民,自然也是拓荒者。拓荒者的人生課題不在禮法的傳承維繫,那是舊社會的規則。在瘴癘叢生的新世界裡,重要的是如何闖出路來。對大自然的險惡,用柴刀和臂力去闖;對政治勢力的險惡,用機智和狡獪去繞。荷蘭人、鄭成功、滿清政府、日本天皇、國民黨,各有各的統治方式,統治方式就是所謂「法」。對於拓荒者,守不守「法」只是末節,達不達到生存目的才是主題。法無礙於目的就容忍它,法有礙於目的就繞過它。

  這並不稀奇。澳洲人也有這個個性,早期的美國人更是。你也記得嗎?西部片裡的英雄,可多半不是那呆頭呆腦的警長,而往往是那一槍在手、恩怨自決、單騎闖天下的好漢。從法治的眼光看,咱們的廖添丁可是個該受管訓的甲級流氓。

  法,對於臺灣移民的孩子,就像大漢溪邊佇立的「此橋不通」的木牌,繞過它!路是人走出來的。只要達到目的,沒有人在乎河床地通車嚴重的破壞環境,沒有人在乎路肩超車會肇成最致命的車禍,沒有人在乎檳榔攤上亂真的警用燈威脅了真正警燈的作用……。

  那個不能容忍我十公分「侵占」的德國警察會覺得臺灣人這種對法和秩序的蔑視是駭人聽聞,匪夷所思;來歐的朋友也搖頭:你不知道,臺灣的脫序實在令人難以忍受,太亂了,太亂了!

  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忘了野火集是誰寫的。可是,不管你喜不喜歡,臺灣人這種山不轉路轉的伸縮性,這種蔑視成規的草莽性格,這種只認目標不講原則的「闖」勁,難道不也正是它今天經濟成就的種子嗎?將小汽車開進泥濘的河床、開過泥坑,是脫序也是不畏艱辛;隨隨便便的搬家,是邋遢也是靈活;用雜誌和磚塊修床,是短見也是聰明;用一分錢,作八分投資、講十分話,是輕率也是勇於冒險。臺灣的外貿奇蹟,不就是無數個提著七小提箱的臺灣孩子用他那靈活、聰明、不畏艱辛、勇於冒險的移民個性「闖」出來的嗎?

  

  不要輕視臺灣的錢。錢並不骯髒,它催化了人對自由的渴求,也給人帶來自信,有了自信就有自尊。在夏日明媚的歐洲街頭,你常看見臺灣出來的青年,背上背著帆布袋,手裡拿著地圖,表情輕鬆,昂首闊步。

  那種輕鬆,使你想起吳濁流在1947年所憧憬的臺灣「烏托邦」:「……做任何事都不會受人監視;走什麼地方都不會受警察責備,寫任何文章都不會被禁止出售;攻擊誰都不會遭暗算;聳聳肩走路也沒有人會說壞話……這樣努力建設身心寬裕而自由的臺灣……」

  歷史上最「身心寬裕而自由」的臺灣,恐怕就是你我眼前的臺灣了。尤其是當你想到,這昂首闊步的一群,都不必是什麼高幹子弟、權貴之後,只是最尋常的百姓,你知道移民的離鄉背井、顛沛流離,都有了令人欣慰的成果。

  可是,為什麼來到歐洲的臺灣朋友怎麼那麼不快樂呢?

  住在德國的我,哎,想死了臺灣的紙醉金迷,熱鬧繁華。來德國小住的臺灣朋友,卻又羨慕我的寧靜。

  這裡實在寧靜。

  一個無事的下午,你可以坐在客廳裡聽風走過屋瓦、穿過松樹的聲音。到草原上走走,若是夏季,白色的瑪格麗特開得如痴如醉;若是秋季,蘋果就「噗」的一聲掉在你眼前小路上,撿起來就可以啃。小鎮的路鋪著青青石板,沿街的老屋門簷上還刻著年代:一五一七,明朝的;一三○八,啊,元朝的;一○八七,哇,宋朝建的……窗臺上擺著一列鮮紅欲滴的海棠。

  轉角有棟老屋正在整修。二樓凌空架著,一樓打空了。一個白髮老師傅正在敲敲捶捶的。這房子有四百多年啦,他說,不能拆,就是能拆,主人也不捨得呀!可是裡頭設備想現代化,他擦擦眉毛上的汗,所以得把外殼架空了,只裡頭翻新。怕損壞老結構,所以所有機器都用不上了,全得靠手……

  那豈不貴極了?

  是啊!老師傅點頭,要貴上好幾倍呢!可是國家有補助,歷史嘛,不能丟哇!

  老師傅拾起錘子,叮叮敲起來。聲音輕脆的回響在安靜的石板街上。

  朋友坐在客廳地毯中央。午末的陽光投射進來,他閉眼仰臉對著太陽,就這樣久久坐著,一直到陽光完全沒入松影。他輕聲喟嘆。

  我感覺到臺灣人對寧靜的近乎痛苦的渴求。

  十一

  不,我指的不僅只是空間環境的寧靜;在寧靜的空間環境背後有一種源自內在生活秩序的心靈的寧靜。有的民族,因為知道什麼在先,什麼在後,心裡有一種篤定。

  在海德堡大學開的當代臺灣文學課裡,學生問:寫童年的作者特別多,似乎臺灣作家特別懷舊?

  失去的,當然分外眷戀。臺灣的作家是永遠的失去了他們的過去。懷想大陸的,發現四十年睽隔的家鄉面目全非,不如不見。著眼臺灣的你我之中有多少人還有一條童年的街讓他回頭?哪裡是余光中的廈門街?哪裡是白先勇和周夢蝶的明星咖啡?隱地的西門町變成了什麼樣子?袁瓊瓊的眷區還在嗎?淡水最後的列車開到了哪裡?

  你若是個德國作家,那麼很可能你出生的那棟老房子還在,粗大的玫瑰依舊攀牆而上。那條街還鋪著石板,轉角處的農舍老傳出乾草和牛糞的氣息,你每次興起回老街,都會看見和你同上小學的大傻個兒正在院子裡耙草。你曾經放紙船的水溝還在那裡,兩個穿短褲的小男孩,正勾著身玩紙船。

  那條街,包括它的顏色和氣味,一直在那裡,所以你不必渴求。你知道,在人生的大浪中翻滾沉浮、疲倦徬徨的時候,有那麼一條街讓你回頭看看:它像一面晶亮的鏡子照著你最原始的來處。如果你來時頹喪墮落,它使你振作;如果你來時飛揚跋扈,它使你謙和沉潛。

  是對這條街的了解,使你能把過去和此刻銜接起來。因為有著對歷史的記憶,所以你能詮釋現在,面對未來。知道從何處來,然後知道往何處去――過去、現在、未來之間有所傳承,就是生活的秩序。體認了這個秩序,所以篤定,所以寧靜。

  靈活、聰明、不畏艱辛、勇於冒險的臺灣孩子,蔑視法規、不講原則、苟且短視的臺灣孩子,在闖蕩四百年之後,走到了一個最困難的關口:他想追求篤定和寧靜,一個和他原始個性背道而馳的理想。浮萍,追求根的深紮。

  很困難,因為這一回,他不能夠繞著走。

  十二

  保母到書房來說,樓下的馬桶護圈壞了,老掉下來。

  讓我想想,或許書桌上這半卷透明膠帶可以把它給黏回去。

(選自《看世紀末向你走來》)

 

(三)本課課文刪節的部分文字

※高中國文()所選輯之白話文,為了適合學習之需要,在文字或段落上稍加更動或刪節。故本資料庫光碟附有原文提供教師參考(紅色表文章節錄之部分)

在迷宮中仰望星斗—政治人的人文素養     龍應台

引 言 (此標題為教科書編者自加)

  在臺灣,我大概一年只做一次演講。今天之所以願意來跟法學院的同學談談人文素養的必要,主要是由於看到臺灣解嚴以來變成如此政治淹蓋一切的一個社會,而我又當然不能不注意到,要領導臺灣進入二十一世紀的政治人物裡有相當高的比例來自這個法學院。總統候選人也好,中央民意代表也好,不知道有多少是來自臺大政治系、法律系,再不然就是農經系,是不是?(笑聲)

  但是今天的主題(題目)不「政治人物」——而是「政治人」——要有什麼樣的人文素養。為什麼不是「政治人物」呢?因為對今天已經是四十歲以上的人要求他們有人文素養,是太晚了一點。今天面對的你們大概二十歲;在二十五年之後,你們之中今天在座的,也許就有四個人要變成總統候選人。那麼,我來的原因很明白:你們將來很可能影響社會。但是昨天我聽到另一個說法。我的一個好朋友說,「你確實應該去臺大法學院講人文素養,因為這個地方出產最多危害社會的人。」(笑聲)二十五年之後,當你們之中的諸君變成社會的領導人時,我才七十二歲,我還要被你們領導,受你們影響。所以「先下手為強」,今天先來影響你們。(笑聲)

  我們為什麼要關心今天的政治人,明天的政治人物?因為他掌有權力,他將決定一個社會的走向,所以我們這些可能被他決定大半命運的人,最殷切的期望就是:(,)你這個權力在手的人,拜託,請務必培養價值判斷的能力。你必須知道什麼叫做「價值」,你必須知道如何做「判斷」。

  我今天完全不想涉及任何的現實政治,讓我們遠離政治一天。在二十五年之後,你們之中今天在座的,也許就有四個人要變成總統候選人。那麼,我來的原因很明白:你們將來很可能影響社會。今天所要跟你們共同思索的是:我們如何對一個現象形成判斷,尤其是在一個眾說紛紜、真假不分的時代裡。二十五年之後,你們之中的某個人也許必須決定:你是不是應該強迫像錢穆這樣的國學大師搬出他住了很久的素書樓;你也許要決定,在「五四」一○五週年的那一天,你要做什麼樣的談話來回顧歷史?二十五年之後,你也許要決定,到底日本跟中國跟臺灣的關係,戰爭的罪責和現代化的矛盾,應該怎麼樣去看?二十五年後的今天,也許你們也要決定,到底臺灣跟中國應該是什麼樣的關係?中國文化在世界的歷史發展上,又處在什麼地位?甚至於,西方跟東方的文明,他們之間全新的交錯點應該在哪裡?二十五年之後,你們要面對這些我們沒有解決的舊的問題,加上我們現在也許無能設想的新的問題,而且你們要帶著這個社會走向新的方向。我希望我們今天的共同思索是一個走向未來的小小的預備。

  人文是什麼呢?我們可以暫時接受一個非常粗略的分法,就是「文」、「史」、「哲」,三個大方向。先談談文學,(。)我說的文學,指的是最廣義的文學,包括文學、藝術、美學、廣義的文學

文學—白楊樹的湖中倒影

  為什麼需要文學?了解文學、接近文學,對我們形成價值判斷有什麼關係?如果說,文學有一百種所謂「功能」而我必須選擇一種最重要的,我的答案是:德文有一個很精確的說法,macht sichtbar,意思是「使看不見的東西被看見。」在我自己的體認中,這就是文學跟藝術最重要、最實質、最核心的一個作用。我不知道你們這一代人熟不熟悉魯迅的小說?他的作品對我們這一代人是禁書。沒有讀過魯迅的請舉一下手?(約有一半人舉手)魯迅的短篇〈藥〉,講的是一戶人家的孩子生了癆病。民間的迷信是,饅頭沾了鮮血給孩子吃,他的病就會好。或者說〈祝福〉裡的祥林嫂,(;)祥林嫂是一個嘮嘮叨叨近乎瘋狂的女人,她的孩子給狼叨走了。

  讓我們假想,如果你我是生活在魯迅所描寫的那個村子裡頭的人,那麼我們看見的,理解的,會是什麼呢?祥林嫂,不過就是一個讓我們視而不見或者繞道而行的瘋子。而在〈藥〉裡,我們本身可能就是那一大早去買饅頭,等看人砍頭的父親或母親,就等著要把那個饅頭泡在血裡,來養自己的孩子。再不然,我們就是那小村子裡頭最大的知識分子,一個口齒不清的秀才,大不了對農民的迷信表達一點不滿。

  但是透過作家的眼光,我們和村子裡的人生就有了藝術的距離。在〈藥〉裡頭,你不僅看見愚昧,你同時也看見愚昧後面人的生存狀態,看見人的生存狀態中不可動搖的無可奈何與悲傷。在〈祝福〉裡頭,你不僅只看見貧窮粗鄙,你同時看見貧窮粗鄙下面的「人」作為一種原型最值得尊敬的痛苦。文學,使你「看見」。

  我想作家也分成三種吧!壞的作家暴露自己的愚昧,好的作家使你看見愚昧,偉大的作家使你看見愚昧的同時認出自己的原型而湧出最深刻的悲憫。這是三個不同的層次。

  文學與藝術使我們看見現實背面更貼近生存本質的一種現實,在這種現實裡,除了理性的深刻以外,還有直覺的對「美」的頓悟。美,也是更貼近生存本質的一種現實。

  誰……能夠完整地背出一闋詞?講我最喜歡的詞人蘇東坡好了。(誰今天晚上願意為我們朗誦)他的作品〈江城子〉:(?)(騷動、猶豫,一男學生靦覥地站起來,開始背誦)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學生忘詞,支吾片刻,一位白髮老先生朗聲接下:「(,)明月夜,短松崗。」熱烈掌聲)

  你說這短短七十個字,它帶給我們什麼?它對我們的價值判斷有什麼作用?你說沒有,也不過就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那欲言又止的文字、文字裡幽渺的意象,(、)意象所激起的朦朧的感覺,使你停下來嘆一口氣,使你突然看向窗外倏然滅掉的路燈,使你久久地坐在黑暗裡,讓孤獨籠罩,與隱藏最深的自己素面相對。

  但是它的作用是什麼呢?如果魯迅的小說使你看見了現實背後的縱深,那麼,一首動人、深刻的詩,我想,它提供了一種「空」的可能,「空」相對於「實」。空,是另一種現實。我們平常看不見的、更貼近存在本質的現實。

  假想有一個湖,湖裡當然有水,湖岸上有一排白楊樹,這一排白楊樹當然是實體的世界,你可以用手去摸,感覺到它樹幹的凹凸的質地。這就是我們平常理性的現實的世界,但事實上有另外一個世界,我們不稱它為「實」,甚至不注意到它的存在。水邊的白楊樹,不可能沒有倒影,只要白楊樹長在水邊就有倒影。而這個倒影,你摸不到它的樹幹,而且它那麼虛幻無常:風吹起的時候,或者今天有雲,下小雨,或者滿月的月光浮動,或者水波如鏡面,而使得白楊樹的倒影永遠以不同的形狀,不同的深淺,不同的質感出現,它是破碎的,它是迴旋的,它是若有若無的。但是你說,到底岸上的白楊樹才是唯一的現實,還是水裡的白楊樹,才是唯一的現實?事實上沒有一個是完全的現實,兩者必須相互映照、同時存在,沒有一個孤立的現實。然而在生活裡,我們通常只活在一個現實裡頭,就是岸上的白楊樹那個層面,手可以摸到、眼睛可以看到的層面,而往往忽略了水裡頭那個「空」的,那個隨時千變萬化的,那個與我們的心靈直接觀照的倒影的層面。

  文學,只不過就是提醒我們:除了岸上的白楊樹外,有另外一個世界可能更真實存在,就是湖水裡頭那白楊樹的倒影。

  我們如果只知道有岸上的白楊樹,而不知道有水裡的白楊樹,那麼做出來的價值判斷很可能是一個片面的、單層次的、簡單化了的價值判斷。

哲學—迷宮中望見星空

  哲學是什麼?我們為什麼需要哲學?

  歐洲有一種迷宮,是用樹籬圍成的,非常複雜。你進去了就走不出來。不久前,我還帶著我的兩個孩子在巴黎迪士尼樂園裡走那麼一個迷宮;進去之後,足足有半個小時出不來,但是兩個孩子倒是有一種奇怪的動物的本能,不知怎麼的就出去了,站在高處看著媽媽在裡頭轉,就是轉不出去。

  我們每個人的人生處境,就像(當然)是一個迷宮,充滿了迷惘和徬徨,沒有人可以告訴你出路何在。我們所處的社會,尤其是「解嚴」後的臺灣,價值顛倒混亂,何嘗不是處在一個歷史的迷宮裡,每一條路都不知最後通向哪裡。

  就我個人體認而言,哲學就是,我在綠色的迷宮裡找不到出路的時候,晚上降臨,星星出來了,我從迷宮裡抬頭望上看,可以看到滿天的星斗;哲學,就是對於星斗的認識。如果你認識(了)星座,你就有可能走出迷宮,不為眼前障礙所惑,哲學就是你望著星空所發出來的天問。

  今天晚上,我們就來讀幾行〈天問〉吧。(投影打出)

  天何所沓 十二焉分 日月安屬 列星安陳

  何闔而晦 何開而明 角宿未旦 曜靈安藏

  兩千多年以前,屈原站在他綠色的迷宮裡,仰望滿天星斗,脫口而出這樣的問題。他問的是,天為什麼和地上下相合,十二個時辰怎樣曆誌?日月附著在什麼地方,二十八個星宿根據什麼排列,為什麼天門關閉,為夜嗎?為什麼天門張開,為晝嗎?角宿值夜,天還沒有亮,太陽,在什麼地方隱藏?

  基本上,這是一個三歲的孩子,眼睛張開第一次發現這個世界上有天上這些閃亮的碎石子的時候所發出來的疑問,非常原始,因為原始,所以深刻而巨大,所以人,對這樣的問題,無可迴避。

  掌有權力的人,和我們一樣在迷宮裡頭行走,但是權力很容易使他以為自己有能力選擇自己的路,而且還要帶領群眾往前走,而事實上,他可能既不知道他站在什麼方位,也不知道這個方位在大格局裡有什麼意義;他既不清楚來時走的是哪條路,也搞不明白前面的路往哪裡去;他既未發覺自己深處迷宮中,更沒發覺,頭上就有縱橫的星圖。這樣的人,要來領導我們的社會,實在令人害怕。其實,所謂走出思想的迷宮,走出歷史的迷宮?在西方的歷史發展裡頭,巳經有特定的名詞,譬如說,「啟蒙」,十八世紀的啟蒙。所謂啟蒙,不過就是在綠色的迷宮裡頭,發覺星空的存在,發出天問,思索出路,走出去。對於我,這就是啟蒙。

  所以,如果說文學使我們看見水裡白楊樹的倒影,那麼哲學,使我們能藉著星光的照亮,摸索著走出迷宮。

史學—沙漠玫瑰的開放

  我把史學放在最後。歷史對於價值判斷的影響,好像非常清楚。鑑往知來,認識過去才能預測未來,這話都已經說爛了。我不太用成語,所以(我)試試另外一個說法。

  一個朋友從以色列來,給我帶了一朵沙漠玫瑰。沙漠裡沒有玫瑰,但是這個植物的名字叫做沙漠玫瑰。拿在手裡,是一蓬乾草,真正枯萎,乾的,死掉的草,這樣一把,很難看。但是他要我看說明書;說明書告訴我,這個沙漠玫瑰其實是一種地衣,針葉型,有點像松枝的形狀。你把它整個泡在水裡,第八天它會完全復活;把水拿掉的話,它又會漸漸乾掉,枯乾如沙。把它再藏個一年兩年,然後哪一天再泡在水裡,它又會復活。這就是沙漠玫瑰。

  好,我就把這一團枯乾的草,用一個大玻璃碗盛著,注滿了清水,放在那兒。從那一天開始,我跟我兩個寶貝兒子,就每天去探看沙漠玫瑰怎麼樣了?第一天去看它,沒有動靜,還是一把枯草浸在水裡頭,第二天去看的時候發現,它有一個中心,這個中心已經從裡頭往外頭,稍稍舒展鬆了,而且有一點綠的感覺,還不是顏色。第三天再去看,那個綠的模糊的感覺已經實實在在是一種綠的顏色,松枝的綠色,散發出潮溼青苔的氣味,雖然邊緣還是乾死的。它把自己張開,已經讓我們看出了它真有玫瑰形的圖案。每一天,它核心的綠意就往外擴展一寸。我們每天給它加清水,到了有一天,那個綠已經漸漸延伸到它所有的手指,層層舒展開來。

  第八天,當我們去看沙漠玫瑰的時候,剛好我們一個鄰居也在,他就跟著我們一起到廚房裡去看。這一天,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完整的、豐潤飽滿、復活了的沙漠玫瑰!我們三個瘋狂地大叫出聲,因為太快樂了,我們看到一朵盡情開放的濃綠的沙漠玫瑰。

  這個鄰居在旁邊很奇怪地說,這一把雜草,你們幹嘛呀?

  我楞住了。

  是啊,在他的眼中,它不是玫瑰,它是地衣啊!你說,地衣再美,美到哪裡去呢?他看到的就是一把挺難看、氣味潮溼的低等植物,擱在一個大碗裡;(,)也就是說,他看到的是現象的本身定在那一個時刻,是孤立的,而我們所看到的是現象和現象背後一點一滴的線索,輾轉曲折、千絲萬縷的來歷。

  於是,這個東西在我們的價值判斷裡,它的美是驚天動地的,它的復活過程就是宇宙洪荒初始的驚駭演出。我們能夠對它欣賞,只有一個原因:我們知道它的起點在哪裡。知不知道這個起點,就形成我們和鄰居之間價值判斷的南轅北轍。

  不必說鑑往知來,我只想告訴你沙漠玫瑰的故事罷了。對於任何東西、現象、問題、人、事件,如果不認識它的過去,你如何理解它的現在到底代表什麼意義?不理解它的現在,又何從判斷它的未來?不認識過去?不理解現在,不能判斷未來,你又有什麼資格來做我們的「國家領導人」?

  對於歷史我是一個非常愚笨的、非常晚熟的學生。四十歲之後,才發覺自己的不足。寫「野火」的時候我只看孤立的現象,就是說,沙漠玫瑰放在這裡,很醜,我要改變你,因為我要一朵真正的芬芳的玫瑰。四十歲之後,發現了歷史,知道了沙漠玫瑰一路是怎麼過來的,我的興趣不再是直接的批判,而在於:你給我一個東西、一個事件、一個現象,我希望知道這個事件(情)在更大的座標裡頭,橫的跟縱的,它到底是在哪一個位置上?在我不知道這個橫的跟縱的座標之前,對不起,我不敢對這個事情批判。

  了解這一點之後,對於這個社會的教育系統和傳播媒體所給你的許許多多所謂的知識,你發現,恐怕,有百分之六十都是半真半假的東西。比如說,我們從小就認為所謂西方文化就是開放的、民主的、講究個人價值反抗權威的文化,都說西方是自由主義的文化。用自己的腦子去研究一下歐洲史以後,你就大吃一驚:哪有這回事啊?西方文藝復興之前是一回事,文藝復興之後是一回事;啟蒙主義之前是一回事,啟蒙主義之後又是另一回事。然後你也相信過,什麼叫中國,什麼叫中國國情,就是專制,兩千年的專制。你用自己的腦子研究一下中國歷史就發現,咦,這也是一個半真半假的陳述。中國是專制的嗎?朱元璋之前的中國跟朱元璋之後的中國不是一回事的;雍正乾隆之前的中國,跟雍正乾隆之後的中國又不是一回事的,那麼你說「中國兩千年專制」指的是哪一段呢?這樣的一個斬釘截鐵的陳述有什麼意義呢?自己進入歷史之後,你納悶為什麼這個社會給了你那麼多半真半假的「真理」,而且不告訴你他們是半真半假的東西?

  對歷史的探索勢必要迫使你回頭去重讀原典,用你現在比較成熟的、參考系比較廣闊的眼光。重讀原典使我對自己變得苛刻起來。有一個大陸作家在歐洲哪一個國家的餐廳裡吃飯,一群朋友高高興興地吃飯,喝了酒,拍拍屁股就走了。離開餐館很遠了,服務生追出來說:「對不起,你們忘了付帳。」作家就寫了一篇文章大大地讚美歐洲人民族性多麼的淳厚,沒有人懷疑他們是故意白吃的。要是在咱們中國的話,吃飯忘了付錢人家可能要拿著菜刀出來追你的。(笑)

  我寫了篇文章帶點反駁的意思,就是說,對不起,這可不是民族性、道德水平或文化差異的問題。這恐怕根本還是一個經濟問題。比如說如果作家去的歐洲正好是二次大戰後糧食嚴重不足的德國,德國侍者恐怕也要拿著菜刀追出來的。這不是一個道德的問題,而是一個發展階段的問題,或者說,是一個體制結構的問題。

  寫了那篇文章之後,我洋洋得意覺得自己很有見解。好了,有一天重讀原典的時候,翻到一個暢銷作家,在兩千多年前寫的文章,讓我差點從椅子上一跤摔下來。我發現,我的「了不起」的見解,人家兩千年前就寫過?而且寫得比我還好。這個人是誰呢?

  (投影打出〈五蠹篇〉)

  韓非子要解釋的是:我們中國人老是讚美堯舜禪讓是一個多麼道德高尚的一個事情,但是堯舜「王天下」的時候,他們住的是茅屋,他們穿的是粗布衣服,他們吃的東西也很差,也就是說,他們的享受跟最低級的人的享受是差不多的。然後禹當國王的時候他的勞苦跟「臣虜之勞」也差不多。所以堯舜禹做政治領導人的時候,他們的待遇跟享受和最底層的老百姓差別不大,「以是言之」,那個時候他們很容易禪讓,只不過是因為他們能享受的東西很少,放棄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笑聲)但是「今之縣令」,在今天的體制裡,僅只是一個縣令,跟老百姓比起來,他享受的權力非常大。用二十世紀的語言來說,他有種種「官本位」所賦予的特權,他有終身俸、住房優惠、出國考察金、醫療保險……因為權力帶來的利益太大了,而且整個家族都要享受這個好處,誰肯讓呢?「輕辭古之天子,難去今之縣令者也」,原因,不是道德,不是文化,不是民族性,是什麼呢?「薄厚之實異也」,實際利益,經濟問題,體制結構,造成今天完全不一樣的行為。

  看了韓非子的〈五蠹篇〉之後,我在想,算了,兩千年之後你還在寫一樣的東西,而且自以為見解獨到。你,太可笑,太不懂自己的位置了。

  這種衡量自己的「苛刻」,我認為其實應該是一個基本條件。我們不可能知道所有前人走過的路,但是對於過去的路有所認識,至少是一個追求。講到這裡我想起艾略特很有名的一篇文學評論,談個人才氣與傳統,強調的也是;每一個個人創作成就必須放在文學譜系裡去評斷才有意義。譜系,就是歷史。然而這個標準對二十世紀的中國人毋寧是困難的,因為長期政治動盪與分裂造成文化的嚴重斷層,我們離我們的原典,我們的譜系,我們的歷史,非常、非常遙遠。

  文學、哲學跟史學。文學讓你看見水裡白楊樹的倒影,哲學使你在思想的迷宮裡認識星星(座),從而有了走出迷宮的可能;那麼歷史就是讓你知道,沙漠玫瑰有它特定的起點,沒有一個現象是孤立存在的。

會彈鋼琴的劊子手

  素養跟知識有沒有差別?當然有,而且有著極其關鍵的差別。我們不要忘記,毛澤東會寫迷人的詩詞,納粹頭子很多會彈鋼琴、有哲學博士學位。這些政治人物難道不是很有人文素養嗎?我認為,他們所擁有的是人文知識,不是人文素養。知識是外在於你的東西,是材料、是工具、是可以量化的知道;必須讓知識進入人的認知本體,滲透他的生活與行為,才能稱之為素養。人文素養,是在涉獵了文、史、哲學之後,更進一步認識到,這些人文「學」到最後都有一個終極的關懷,對「人」的關懷。脫離了對「人」的關懷,你只能有人文知識,不能有人文素養。

  素養和知識的差別,容許我竊取王陽明的語言來解釋。學生問他為什麼許多人知道孝悌的道理,卻做出邪惡的事情,那麼「知」與「行」是不是兩回事呢?王陽明說:「此已被私欲隔斷,不是知行的本體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在我個人的解讀裡,王陽明所指知而不行的「未知」就是「知識」的層次,而素養,就是「知行的本體」。王陽明用來解釋「知行的本體」的四個字很能表達我對「人文素養」的認識:真誠惻怛。

  對人文素養最可怕的諷刺莫過於:在集中營裡,納粹要猶太音樂家們拉著小提琴送他們的同胞進入毒氣房。一個會寫詩、懂古典音樂、有哲學博士學位的人,不見得不會妄自尊大、草菅人命。但是一個真正認識人文價值而「真誠惻怛」的人,也就是一個真正有人文素養的人,我相信,他不會違背以人為本的終極關懷。

  在我們的歷史裡,不論是過去還是眼前,不以人為本的政治人物可太多了啊。

結 語 (一切價值的重估)

  我們今天所碰到的好像是一個「什麼都可以」的時代。從一元價值的時代,進入一個價值多元的時代。但是,事實上,什麼都可以,很可能也就意味著什麼都不可以:你有知道的權利我就失去了隱密的權利;你有掠奪的自由我就失去了不被掠奪的自由。解放不一定意味著真正的自由,而是一種變相的捆綁。而價值的多元是不是代表因此不需要固守價值?我想當然不是的。我們所面臨的絕對不是一個價值放棄的問題,而是一個「一切價值都必須重估」的巨大的考驗,一切價值的重估,正好是尼采的一個書名,表示在他的時代有他的困惑。重估價值是多麼艱難的任務,必須是一個成熟的社會,或者說,社會裡頭的人有能力思考、有能力做成熟的價值判斷,才有可能擔負這個任務。

  於是又回到今天談話的起點。你如果看不見白楊樹水中的倒影,不知道星空在哪裡,同時沒看過沙漠玫瑰,而你是政治系畢業的,二十五年之後,你不知道文學是什麼,哲學是什麼,史學是什麼,或者說,更糟的,你會寫詩、會彈鋼琴、有哲學博士學位同時卻又迷信自己、崇拜權力,那麼拜託,你不要從政吧!」我想我們這個社會,需要的是「真誠惻怛」的政治家,而(但)不是它卻充滿了利慾薰心和粗暴惡俗的政客。政治家跟政客之間有一個非常非常重大的差別,這個差別,我個人認為,就是人文素養的有與無。

  二十五年之後,我們再來這裡見面吧。那個時候我坐在臺下,視茫茫髮蒼蒼、齒牙動搖;意興風發的總統候選人坐在臺上。我希望聽到的是你們盡其所能讀了原典之後對世界有什麼自己的心得,希望看見你們如何氣魄開闊、眼光遠大地把我們這個社會帶出歷史的迷宮——雖然我們永遠在一個更大的迷宮裡——並且認出下一個世紀星空的位置。

  這是一場非常「前現代」的談話,但是我想,在我們還沒有屬於自己的「現代」之前,暫時還不必趕湊別人的熱鬧談「後現代」吧!自己的道路,自己走,一步一個腳印。

(這是一九九九年五月十五日在臺大法學院作的演講)

 

十一、相關名句

1.道失於近則禍及於遠,政謬於上而民困於下。(晉‧葛洪‧抱朴子)

語譯:謀劃錯在近處而災禍卻會綿延很遠,在上位者政令不當,人民就會在下面吃苦受困。

2.上重義則義克利,上重利則利克義。(荀子‧大略)

語譯:處於上位的人看重正義,那麼人們對正義的追求就會超越對財利的追求;處於上位的人看重財利,那麼人們對財利的追求就會超越對正義的追求。

3.它(國際化)是一種知己知彼。知己,所以要決定什麼是自己安身立命、生死不渝的價值。知彼,所以有能力用別人聽得懂的語言、看得懂的文字、講得通的邏輯詞彙,去呈現自己的語言、自己的觀點、自己的典章禮樂。它不是把我變得跟別人一樣,而是用別人能理解的方式告訴別人我的不一樣。所以「國際化」是要找到那個「別人能理解的方式」,是手段,不是目的。(龍應台‧在紫藤廬和Starbucks之間)

4.閱讀的好處不只是它打開了一扇通往古今中外的門,讓你就你自己的時間、自己的步調在裡面翱遊,它同時可以刺激大腦神經的發展,使你的大腦不會退化。(洪蘭‧閱讀使你爬上巨人的肩膀)

5.讀史使人明智,讀詩使人靈秀,數學使人嚴密,物理學使人深刻,倫理學使人莊重,邏輯學、修辭學使人善辨;凡有學者,皆成性格。(英國‧培根)

6.想像力比知識更加重要。(德國‧愛因斯坦)

7.政客會想到下一次的選舉,政治家則會想到下一代。(美國‧克拉克)

8.國家最尊貴的成員是誰?是誠實正直的巿民。(德國‧歌德)

9.受愛戴的君王在臣民心中擁有的權威,比篡奪者的暴政能擁有的強千百倍。(法國‧盧梭)

10.越是美德統治的地方,越不需要才能。(法國‧盧梭)

11.用暴力證明自己強悍的人,實際上是愚蠢而虛弱的。(朝鮮諺語)

12.一個國君的光榮與其說取決於燦爛的王冠,毋寧說取決於人民的幸福。(法國‧維拉斯)

13.一個人可以用刺刀搭起自己的寶座,但他卻無法坐在上面。(英國威廉•拉爾夫)

14.廣施仁政,博愛樂民。精心治國,天下歸心。(印度‧瓦魯瓦爾)

15.熱愛人民是最必要的品德,只有真心實意地愛人民,才能耐心解決各種問題。(印度‧甘地)

16.誰忘記了百姓,誰就會被百姓遺忘。(古羅馬‧賀拉斯)

17.哲學是對真實生命更寬闊的觀察,這決定了一個人面對真實與生命的態度。(威爾‧杜蘭)

18.要做同時代的領袖,當然應該比別人站得更高,具有更健全的頭腦,更明確的看法,更堅強的

   性格。(俄國‧屠格涅夫)

十二、測驗卷資料補充

甲卷(第15回)

12~14題組:

   中學生送牛奶、送報,大學生作苦力、作僕役,已經是太習慣了的事。這些工作已經變成了教育中的一部分。這種教育,讓每一個學生自然的知道了什麼是生活,什麼是人生。所以一個個美國孩子,永遠獨立、勇敢、自尊,像個「哲學家皇帝」。

   希臘哲人想出一套訓練帝王的辦法,這種辦法是讓他「從生硬的現實上挫斷足脛再站起來,從高傲的眉毛下滴下汗珠來賺取自己的衣食」。這是作一個帝王必經的訓練,可惜歐洲從未實行過這種理想。沒有想到,新大陸上卻無形中在實踐這句話,每一個青年,全在無形中接受這種帝王的訓練。

   作卑微的工作,樹高傲的自尊,變成了風氣以後,崢嶸的現象,有時是令人難以置信的。耶魯大學有個學生,父親遺產三十萬美金,他拒絕接受。他說:「我有兩隻手、一個頭已夠了。」報紙上說:「父親是個成功的創業者,兒子真正繼承了父親的精神。」

   青年們一切都以自己為出發,承受人生所應有的負擔,享受人生所應有的快樂。青年們的偶像不是 ,而是勤苦自立的創業者。富蘭克林自傳是每個人奉為圭臬的經典。……

   然而,我在湖邊凝想了半天,我總覺得,這個美國青年畫幅裡面還缺少一些東西。什麼東西,我不太能指出,大概是人文的素養吧!我在此三、四個月的觀感,可以說:美國學生很少看報的,送報而不看報,這是件令人不可思議的事。

   「哲學家皇帝」,不僅要受苦,還要有一種訓練,使他具有雄偉的抱負與遠大的眼光;可惜這一點,美國教育是忽略了。忽略的程度令人可哀。

                                                    (陳之藩 哲學家皇帝)

A卷(第15回)

11、12題組:

   在海德堡大學開的當代臺灣文學課裡,學生問:「寫童年的作者特別多,似乎臺灣作家特別懷舊?」失去的,當然分外眷戀。臺灣的作家是永遠的失去了他們的過去。懷想大陸的,發現四十年睽隔的家鄉面目全非,不如不見。著眼臺灣的─你我之中有多少人還有一條童年的街讓他回頭?哪裡是余光中的廈門街?哪裡是白先勇和周夢蝶的明星咖啡?隱地的西門町變成了什麼樣子?袁瓊瓊的眷區還在嗎?淡水最後的列車開到了哪裡?

   你若是個德國作家,那麼很可能你出生的那棟老房子還在,粗大的玫瑰依舊攀牆而上。那條街還鋪著石板,轉角處的農舍老傳出乾草和牛糞的氣息,……那條街,包括它的顏色和氣味,一直在那裡,所以你不必渴求。你知道,在人生的大浪中翻滾沉浮、疲倦徬徨的時候,有那麼一條街讓你回頭看看:它像一面晶亮的鏡子照著你最原始的來處。如果你來時頹喪墮落,它使你振作;如果你來時飛揚跋扈,它使你謙和沉潛。

   是對這條街的了解,使你能把過去和此刻銜接起來。

(甲)所以你能詮釋現在,面對未來(乙)就是生活的秩序(丙)因為有著對歷史的記憶(丁)知道從何處來,然後知道往何處去(戊)─過去、現在、未來之間有所傳承 體認了這個秩序,所以篤定,所以寧靜。

                               (龍應台《看世紀末向你走來 發現臺灣發現我》)

13~15題組:

   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溼而居下也。如惡之,莫如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國家閒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詩云:『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今國家閒暇,及是時,般樂怠敖,是自求禍也。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 (孟子 公孫丑上)

語譯:

   孟子說:「行仁政則國家興盛,民生安定,就獲得尊榮;不行仁政國家就衰敗,則招來恥辱。如今有人厭惡恥辱卻又安居於不仁,這就像厭惡潮溼卻又安居在低溼的地方一樣。如果厭惡恥辱,還不如崇尚道德,尊重賢士;讓賢人在位做官,有能者擔任官職辦事,國家太平無事,及時修明政教刑法,這樣即使是大國也必然會怕他!詩經上說:『趁上天還沒陰雨,剝取桑根的皮,纏結修補通氣孔及出入洞。今後在此樹下的人,還有誰敢欺侮我呢?』孔子說:『作這首詩的人,是知道防患未然之道的啊!一個國君能治理好他的國家,誰還敢欺侮他?』現今國家太平無事,卻趁這時候任情作樂,怠惰遨遊,這是自找災禍啊!禍與福沒有不是自己找來的啊!詩經上說:『永遠配合天命,自己求來眾多的幸福。』太甲說:『上天降下災禍,還有辦法躲避;自己造下罪孽,那就別想再活存。』說的就是這個道理。「(1「徹」彼桑「土」:徹,通「撤」,剝取;土,通「杜」,根。2「般」樂:音盤,大。3太甲:書經篇名。)

 

十三、歷屆試題精選

1 依文意排列正確順序:「猶太人是占領者 (甲)一個年輕的以色列女人被殺了 (乙)仇恨中卻長不出和平 (丙)阿拉伯人是被奴役者 (丁)沙漠中也許可以長出青菜一歲多的孩子在屍體邊哇哇大哭。」(龍應台 在受難路上)                                                   ﹝88學測﹞

                                                                        

答案:(丙)→(丁)→(乙)→(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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